餐桌上的氣氛很壓抑，王明覺得有點缺氧，他腦子一片空白，連用餐的姿勢都顯得十分僵硬，他也不怎麼吃東西，一直在低頭觀察著二老的神情。林樹森忽鬆了鬆襯衣的領子，開始因為王明沒敢直視他所以沒注意，老人脖子上竟然打著石膏。王明開始擦汗，他有點坐不住了……幾個人都不說話，房間裡隻有餐具碰撞的聲音，縱橫職場的林思麵對眼前的尷尬氛圍，竟也毫無辦法。能怎麼辦呢。她也怕做錯什麼讓父母生氣，世上最難辦的就是手心手背，你必須要選擇在某一麵割上一刀。“媽，你喝湯啊，這湯很補的。”林思起身，跟王豔拿了一碗湯。“行了媽自己來就行。你啊，自己都照顧不好的。”王豔接過了湯碗，看也不看林思一眼，林思隻能無聲無息地坐了回去。“伯父，您的脖子？……”王明終於忍不住了。“哦，我還沒來得及稱讚你呢，少俠武功高強啊，好身手啊。”“伯父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沒問清楚。”王明立刻站起來行禮道歉，林樹森擺手讓他坐下。“沒事沒事……坐下……沒關係的，不打不相識嘛。”王明心裡愧疚不已，他的思維都幾乎停滯了，他此刻隻想給自己也來一招絞殺。良久，林思偷偷發了一條信息給他，上麵說：我爸沒有受傷，石膏是他故意打上去的，彆擔心。看見林思的信息，王明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石膏的確是後來林樹森自己強烈要求醫生打上去的，他並沒有受傷其實用不著，他這麼做，可能多半是為了故意給王明看的。“少俠今年多大年紀了？”林樹森緩慢放下餐具，拿起紅酒杯開始搖晃。“伯父您彆這麼叫我，您叫我王明就行了。”王明頓了頓，“我今年22歲了。”“呦，比我們思思還小三歲呢。”王豔說。“好年紀啊。那你應該剛畢業吧？是哪個大學畢業的啊？”林樹森把酒杯送到嘴邊問。“伯父，我沒上過大學，當初沒考上。”聽到這，林樹森差點把酒吐回去，他強忍著喝了一口，咽藥一樣吧這口酒吞了。他邊上的老伴也一臉的驚訝。“我們林思，可是清華畢業的啊。” 王豔插口說。“是啊我知道，我很佩服她。”“你們文化程度差這麼多，這平時怎麼溝通啊，你們能聊到一塊兒去嗎？” “伯母我覺得，我們溝通，也沒什麼問題啊……”“媽吃菜吃菜。”林思趕緊夾菜。“吃什麼菜，我有呢。”王豔心焦起來，因為高學曆是她對未來女婿的底線了，可眼前的人居然連個文憑都沒有。“那你現在做什麼工作啊？” 林樹森放下杯子，表情更加嚴肅起來。“我想做一名，綜合格鬥的職業拳手。”“拳擊、散打、摔跤我到是知道，可你說的這個，我怎麼沒聽過啊？”“綜合格鬥目前在國內賽事不是很多，不過將來會好的。我的夢想，是去國外參加MAA比賽，成為冠軍。”“你剛才說，想做？那你現在還不是職業的？”“目前還不是，我現在隻是偶爾打些業餘比賽。我還在找機會，因為國內……”“王明啊！咱還是先彆說什麼世界冠軍了，太虛了啊！——你現在的收入來源是什麼，收入到底怎麼樣？ “有比賽我就會參加，沒比賽的時候，我就在俱樂部裡打雜、做陪練，有時……有時實在周轉不開，我還會兼職去做水暖工。”“水暖工？！”王豔驚訝不已，“哎呦，你這孩子倒是實話實說啊。”林思暗中拉了拉王明的衣服，他並不理會，他沒有隱瞞或說謊的習慣。“林思！我真是好奇啊，你們這樣兩個人，是怎麼認識的呢？你們是怎麼接觸上的呢？不會是……嗬嗬……嗬嗬……就是因為修水管認識的吧？”林樹森強壓著自己的不滿問。林思看看二老，又與王明對視一眼，接著，她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二老見林思點頭，都一副無可奈何、生無可戀的表情。記得他們第一次相遇，是在一年多以前……“就是說，沒的商量了？”“沒有。”“給個麵子。”“咱們之間，談什麼麵子啊……”車站附近的小火鍋店裡，桌子上的火鍋在咕嘟咕嘟地冒著泡，王明和父母在互相看著對方，大表哥坐在一邊不停地吃著，他吃的狼吞虎咽、大汗淋漓。王明的老爸叫王富貴，他是他們那個小城裡第一批致富的人，當年他力排眾議、傾家蕩產開了一個餐館，後來一下成了萬元戶。他娶了整個街區最美的女人劉小芳，後來又生下了王明，從此過上了幸福安穩的生活。時至今日，餐館還是那個餐館，毫無發展，這點身價在現在來說已經不算什麼，不過對王富貴而言他已經很知足了，起碼他可以安安穩穩，不用擔心吃飯的問題。王明從小頑皮成績一直不好，後來也沒考上大學，富貴對此並不擔心，因為隻要繼承了餐館，王明完全可以像他一樣安安穩穩的過生活。可這個兒子偏偏有點神經，他非要在北京追求什麼拳擊夢，這讓他十分難以理解。他們夫婦這一趟來，是打著旅遊的旗號來勸兒子回去的，結果一點效果也沒有。現在回去的火車馬上就要開了，這頓飯，是他們最後的機會。“咱們之間怎麼就不能談麵子了？就算你給你爹我一個麵子，跟我回去吧。”“爸我已經長大了，你就彆勸我了，我有分寸。”“兒子，你就彆硬撐了，你說你回去經營咱那個小餐館，不是挺好的嗎。咱家那餐館生意也不錯，房子又是自己的，多安穩多好啊。你說你在這漂泊，何苦呢？”劉小芳苦口婆心地說。“沒勁。”王明隨口回答。“什麼有勁，在這混日子就有勁？不是爸說你啊，你又沒文憑、又沒技術、又沒人脈、你說你能混出什麼來啊？！就就——就練那個混，混合格鬥，你是能混來錢啊，還是能混出名啊？”王富貴一著急就結巴，而且越急越嚴重。“你爸說的對，你要是當初好好學習能考個文憑，我們倒也不管你了，你起碼能有個正經工作嘛。你還是回去，咱有車有房也有個營生，你再跟我同學家的莉莉把婚一結，這不挺好的嗎？”“爸我今年多大了？”王明忽然問。“21了！你自己多大，你你——你都不知道了是吧。”“21……您現在，讓我回去繼承您那個小餐館。”“是啊。怎麼了？”“然後找一媳婦生一孩子，渾渾噩噩的過個幾十年，然後我孩子再結婚生子，最後我倆腿一蹬結束一生……”“對啊！這就是人生嘛。我覺得很好啊，很圓滿呐。”“那是你的人生。爸！第一我必須完成夢想，我從小就勵誌要做拳擊手，這事我一定要去做，這是宿命。第二，我找老婆那必須要有感情，必須是跟著感覺找的那種。”“你——你你——你早晚死在你的夢裡。”“爸，死在夢裡不可怕，平庸的死在現實裡才可怕。二位看看外麵，這是什麼地方。”老兩口看了看窗外，一臉迷茫。“首都啊？怎麼了？”“這是我完成夢想的地方，也是很多有夢的人為了夢想而為之奮鬥的地方。不然你們說，每年有這麼多人擠到北上廣這樣的大城市來，他們為什麼啊？吃這麼多苦，不就是為了理想嗎。不然都在家多好。”“表弟，你是不是看電視節目看多了啊？”大表哥喝了一口湯，他從火鍋裡夾菜的間隙，說了這麼一句。“你閉嘴！”王明拍了他的頭一下，大表哥忙閉了嘴。雖身寬體胖，可大表哥從小就不是王明的對手，他簡直就是王明的拳靶子，名義上他是可能大表哥，但其實是小弟的地位。小時候的陰影一直在心裡，搞的現在王明一瞪眼，他就直接不敢出聲了。“你說的那些我跟你爸也懂，也不是不明白，可是那些追夢想的人啊，要付出的辛苦，所要經曆的磨難，那都是常人的幾倍啊！咱就說你的這個拳擊手的夢，假如你真做了這行，那到時候你不得經常和人打架啊？就算你不疼，我和你爸還心疼呢。”“就是表弟，咱遭那個罪乾啥啊，乾什麼還不吃口飯。”大表哥又忍不住插嘴說。這次王明沒理他。“明啊，你看看你大表哥，人家現在搞運輸，搞的是風生水起啊。”“是嗎。沒聽說啊。”王明笑著用胳膊肘推了一下大表哥，“行啊你小子。”“小意思，你啥時候回去，我請你吃大餐。大表哥現在發了。”“你在北京你能聽說什麼，你已經孤陋寡聞了，不信你跟爸回老家看看。劉老狗家的大誌你記得吧？人家做服裝，那也做的不錯，小店開的很紅火。”王富貴繼續說。“行了爸，時候不早了，去檢票候車吧。”“明啊，沒商量了？”劉小芳問。“媽我現在不想回去，您二老啊，讓我再折騰幾年吧。”“行行——行啊——反正你混不下去了，隨時回來。”王富貴妥協道。“錢夠不夠用，媽給你留點吧？”“夠用。不夠也用不著你們的，是我自己要留在這的，混什麼樣我自己都能兜著。用你們的算怎麼回事啊。”“你你，你就是嘴硬。”“用你們的，那就證明我失敗了……”這時王明來了個電話，他接了起來，“喂……對！能修……請問在什麼位置？阿坤健身館……好我知道了……馬上到……好的……再見……”“怎麼了？”富貴問。“來活了。那個爸媽，我就不送你們了，你們路上小心。”王明拿起桌子下的一包工具，“大表哥我先走了，你路上照顧著點二老。”“放心放心。有我呢。”大表哥拍了拍胸脯。大表哥送王明出去後，趕緊回來坐下，“他現在，這到底是乾啥呢？”王富貴沉默了良久回答：“做做——做——水暖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