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事了拂衣去(二)(1 / 1)

畫皮師 珊瑚文學 1373 字 2天前

凝諳郡主說的事情略微有些久遠,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五年前三月的時候,凝諳郡主得以出宮去佛寺上香,她簾子一撩,一眼就看中了上京尋夫的花鳶的容貌。常年待在宮中,她自有自己的手段。三天的時間,花鳶的生辰八字,祖籍何處,有何親屬她都查的一清二楚。凝諳郡主用了一個金蟬脫殼的計謀出了宮,隨後使人燒了花鳶的家鄉裕安城,那個貧苦的小鎮,用的是一個‘瘟疫橫行’的借口。凝諳郡主出宮時容貌已全無,但她有好的計謀,她打通了裕安城縣令的人脈,縣令隨後便遂了她的心願。花鳶從京都再回到裕安城時,裕安城已經是一片焦土。那一年,花鳶上京尋夫,她的夫婿名叫宋姚,她隻靠著一個姓名在京都跌跌撞撞的找他,到了了她都沒有找到宋姚,於是便是京都畫人像的先生那裡留下了自己的畫像,並題上宋姚的名字。隨後花鳶回到故土,便遇到了早早候在那裡的凝諳郡主,擅長調香的凝諳郡主弄暈了花鳶,並撕下她的臉皮,隨後請了瑩鶴先生將花鳶的臉皮換到了自己的臉上,至於花鳶,則被她扔在了一條黑巷子裡。用著花鳶的臉皮,凝諳郡主躲過了多方的搜捕,她在一個小城開了一家豆腐磨坊,請了兩三個人專門賣豆腐,每日隻是靠在美人榻上閒閒的睡著。她的美貌漸漸流傳開,豆腐坊前聚集了各種各樣的男人,她眉眼含笑卻一低頭便是一臉的厭惡。在皇宮中長大,她的心曆練的像一塊石頭一樣硬,她厭惡討好男人,所有的男人……直到有一日,宋姚打馬而來,他穿一身淺藍色的衣裳,並不是一個好看風流的男人,常年在宮中做侍衛,他的手上留下了各種各樣的疤,甚至額角也有一道淺淺的疤。宋姚單手拿著長劍,背著一個包袱走進凝諳郡主的‘鴛鴦豆腐坊’。他長身玉立,略微憨厚的模樣,一看見凝諳郡主頓時羞了個大紅臉。良久,他才敢低聲道:“我是你的夫婿。”凝諳郡主收起手裡兩百金買的真絲繡花團扇,半側著頭打量著宋姚,她早在調查花鳶身份來曆的時候就見到過宋姚的畫像,宮中一個小侍衛,她對他有一些微薄的印象。宋姚從包袱裡拿出一張畫像,是花鳶在京都時畫的那張,下麵畫師還寫著宋姚的名字。凝諳郡主搖扇一笑:“你來乾什麼?”“從看到畫像的時候我就開始找你,但……”他神色微微一變:“裕安城……”凝諳郡主及時攔住他的話頭:“裕安城早沒了,你來乾什麼?”末了,她戲謔的挑唇一笑:“你來娶我的?”宋姚麵色更紅,他梗著脖子還沒開口,凝諳郡主掩嘴一笑:“裕安城都沒了,你跟我的親事自然也不做數了。”宋姚臉色一僵,凝諳郡主卻在心裡冷笑一聲,一個窮困的侍衛,一場火父母兄弟都沒了,沒有積蓄,往後的日子也能看得出是一片慘淡。現在能娶到一個這麼花容月貌的妻子,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凝諳郡主的手不著痕跡的摸著自己的臉皮,溫熱的臉皮使她安下心來。這張漂亮的皮是她的,她現在是一個美人。昔年在宮中時,她早早便被毀去了容貌,整日戴著麵紗,宮中常有宮娥內侍將自己當成笑柄。但是無所謂,朱紅色的棗木棍十棍下去便能要了一個人的命,一百棍便能將一個人打得血肉模糊筋骨儘斷,而兩百棍打完的時候,玉白色的石階上隻會剩下一件血衣。到後來,所有的人對凝諳郡主了了這六個字都閉口不談,她待在自己的宮裡,無聊的時候晚上數星星,白天數自己身上的疤痕。也有人因她可以擋災的傳言,在前來求娶公主的時候順帶提及她的名諱封號,國君要求她盛裝麵帶薄紗出現在宴會上。她看著台下那些慌亂的求親人,心裡一塊一塊的結起寒冰來,到最後她連怎麼笑都忘了,終日僵硬著一張臉,沒有宮娥敢多和她說話,侍候她成了一種宮人的刑罰。她漸漸不再說話,眼睛無光,沒有任何的盼頭,隻是等著死的那一天。被人所豔羨的封號——凝諳郡主了了,是她最終的枷鎖。她不能死,不能離開,因為自己的父親會偶爾像她傳遞一些宮外的消息,比如說:“了了,等你十五歲的時候,我就接你出來,帶你去看宮外的好東西,你娘親很是想念你。好不好?”再比如:“了了,若是沒了你,為父可如何是好呢?”再比如:“了了,我是為了你好,若是在宮外,你絕不會有這樣的好日子過的,你那些同輩的姐妹出嫁後被淩虐致死的人很多,你知道不知道?”每一次都是以一個問句結尾,她也不知道答案,隻是覺得自己該活著,於是便就這麼活了下來。直到有一日,有內侍帶著宮娥突然湧進了她的寢殿。那內侍說了三遍,她才明白是一個侍衛偷盜了自己的發飾,私藏被捉,陛下讓她發落。發飾被送上來,是一個銀釵,上麵綴著一顆紅寶石,精致的流蘇纏繞著紅寶石。豔麗精致的發飾,她看著卻覺得陌生,良久,她聽到自己蒼老的聲音,慢吞吞道:“杖斃。”那時她的宮殿外已早不杖斃宮人了,玉白色的石階上滲進來絲絲的血,變成了一種很奇異的顏色。她走出自己的寢殿,那一天天上下著小雨,她獨身撐一把傘走到自己的寢殿外。桃花已經開了,玉白色的石階上落著零星的紅桃花瓣,她緩步過去,便見有一個男子跪在石階下,他垂著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有幾個內侍拿著朱紅色的桃木棍子候在一邊,等時辰到了才能行刑。宮中的規矩是很嚴苛的,嚴苛的使她心生麻木。那侍衛猛地抬起頭,隔著朦朧煙雨看過來,她心裡一驚,下意識壓低了紙傘遮住自己的臉。她聽到那侍衛高聲道:“郡主銀釵乃是屬下無意偶拾的,並不知道原是郡主的,今日屬下橫死,還望郡主能體恤屬下,將這隻銀釵贈予屬下。”“要它做什麼?”很意外的,她多年不說話,卻突然對著他搭了腔。侍衛高聲笑了一聲,在她搖擺不定的時候朗聲道:“屬下在家鄉已定了親,一直想送她一個定親的信物。”凝諳郡主立在雨裡,猛地手一鬆,手裡的傘掉在地上,她頭上淋著雨就那樣用自己毀了容的臉對上了雨中侍衛的視線,她有一瞬間的驚恐,但是在他毫無懼怕的神色中,她卻一刹那茫然了。良久的凝視,直到宮中報時辰的鐘聲響起,昏沉沉的天氣似是一下子更凝重了,侍衛臉猛地一白,他抖著嘴唇看著凝諳郡主,十指摳著石階,手上青灰色的筋脈鼓了起來。內侍拿著棍子一聲長長的報音後,便重重擊打了下去,侍衛仍舊看著凝諳郡主,凝諳郡主看著他咧嘴一笑:“明明是我的東西,我為什麼要給你。”侍衛認命地垂下頭,第二棍隨之便落了下去。後來呢?後來凝諳郡主還是放了他,因為月貴妃到了。月貴妃,那個蛇蠍心腸的女子,本名為柳月,不過是一個小小侍郎的長女,豆蔻年紀偶遇在外遊曆的國君,一盞小小的花燈兩三句甜言蜜語恭維著,四個月後,國君便將她接入宮中,封了月嬪,她一路扶搖直上,在死人比活人多的宮中,成了冠寵六宮的貴妃。月貴妃執傘乘興出遊,恰好到了凝諳郡主的宮外。一個是國君的寵妃,一個是國君的寵臣。月貴妃終究是更高一籌,她帶走了那個侍衛和那支銀釵。凝諳郡主再沒有見過那個侍衛,她待在自己的宮裡,卻突然學起來吹笛。不為其他,隻是覺得笛聲喑啞時,像極了淅淅瀝瀝的雨聲。而當她有了一張好看的麵皮時,見到這個侍衛的第一眼,便這麼輕易地認出了他。宋姚。他的名字叫宋姚,在月貴妃手下當差,有一個訂了婚的妻子花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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