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晴川有曆曆(三)(1 / 1)

畫皮師 珊瑚文學 1609 字 2天前

泗陽先生的葬禮於燕沒有通知多少人,但大半個豐陽城的人都來了。我跟著瑩鶴先生才繞出院子,就見大堂裡已經有法華山的道人誦完經了,那些道人皆是穿著淺灰色與白色相間的道袍,領頭的人須發皆白,他對著泗陽先生和佛麵的牌位行了一禮。瑩鶴先生跟我站在人群後麵,我看著那老道人行了禮歎口氣,搖了搖頭才轉身退到一旁。他的臉上一片溝壑,年歲似乎比泗陽先生還要大上許多。身邊有侍立的小道士想攙著他,被他拒絕了。我看了一眼瑩鶴先生,他輕聲道:“他就是打散佛麵元神的道人,當時他下山遊曆,不顧佛麵哀求,一把劍便封印住了佛麵。”“他也後悔了?”我低聲道。陸寶晉正站在大堂裡,於燕並沒有怪他的意思,我看著瑩鶴先生指指陸寶晉,壓低聲音道:“他剛才問我,他是不是做錯了。”“你怎麼說的?”瑩鶴先生低聲道。我收回手,輕聲道:“我說他沒做錯,他是豐陽城的父母官,十二個花娘的性命本來就應該跟泗陽先生的性命一樣貴重。”“嗯。”瑩鶴先生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我再抬頭看向靈堂裡,那些道人已經不見了,於家的管家身穿孝衣,將一個雕了花的瓷瓶在地上摔碎,隨後便有人奏起了嗚嗚咽咽的哀樂。陰沉沉的天色像是醞釀著一場大雨,加之風卷進來的雪白花瓣,使人有一種恍然見到三月飛雪的感覺。淒楚、慘淡、哀傷。所有的不好的情緒,在這一刻釋放出來都顯得很天經地義。靈堂裡有人‘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隨後接連不斷有人開始放聲大哭。銅鑼聲一聲接一聲敲的越來越大,卻越來越壓不住靈堂裡的哭聲。人群裡年邁的一些人也忍不住擦拭著眼睛,我看見於燕端著牌位站在靈堂裡,她素白的衣裳顯得整個人柔弱的可憐,同時卻自她眉眼間生出一股鋒利的殺氣來。她沒有哭,隻是雙眼呆滯的一直看著遠方。往朱立山一路過去的時候,我才聽到身邊的人說是泗陽先生一早就寫下了遺書,他在遺書中並未責怪陸寶晉,反而很是讚同他的所作所為,同時他要求自己的葬禮由陸寶晉來主持,就葬在能看見整個豐陽城的朱立山上。我在人群裡走著,瑩鶴先生的手不停地在我麵前晃蕩,我一下子伸手抓住他的袖子,他腳步微微一頓,卻沒有停下來特意看我,我便也裝作不經意地跟著他一直走著。其實怎麼說呢,到這一刻我才相信泗陽先生和佛麵是真的死了。跨越了時間的一段愛情,死的悄無聲息,甚至是泗陽先生一生榮華盛名的汙點,來的人多是在哀悼泗陽先生,我從未聽到有人說起‘佛麵’這兩個字。她那樣的喜歡他,但她死了,卻像是一朵梨花飄然落地毫無聲息,與他的偉岸名聲毫無關聯,她離他那樣近,卻又是那樣的遠。到了下葬的地方,又是照例哭了一場,我揪著瑩鶴先生的袖子立在人群裡,平靜的看著泗陽先生和佛麵下葬。我並不難過,甚至有些開心。他們終於死了,死了以後他不再為世俗所累,她不再為等待所牽絆。兩人合葬在一起,二十年後再世為夫妻,還有什麼比這是更好的結局呢?下山後瑩鶴先生沒有再去於家,而是回了一品桃花齋,我跟著他進去的時候,一品桃花齋裡正坐著一個客人。是一個女子,穿著一身煙霞紫的長裙,臉上戴著麵紗。她單手抱著一隻雪白的貓立在院子裡的桃樹下,我跟著瑩鶴先生進去看見她先是微微呆了一下。因為我麵前的這個紫衣的女子,她就是今日我才在豐陽第一樓看見掉下樓摔死的姑娘。那麼高,我明明看見她掉了下去,而且又被馬踩到了。就算沒死,她也不會這麼健全的立在我麵前。而且當時衙門連仵作都去了……“花鳶?”瑩鶴先生淡然開口:“你來一片桃花齋做什麼?”她明顯一愣,隨後卻笑了起來直起腰身,那隻白貓掙脫了她跑到了樹上,到處撲著桃花玩,她笑笑拍了拍衣服上的落花,聲音淡淡微微有些吃驚地道:“我以為已經沒有人記得這個名字了。有五年了吧。”她做出一個思索的樣子,隨後頭一歪笑著肯定道:“對,有五年了。”她承認了自己叫花鳶,但是她的臉卻跟京都宮娥送來的那張通緝令上的花罄黎一模一樣。瑩鶴先生應該說的是對的。花鳶的皮被他貼在了凝諳郡主了了臉上,她現在的這張皮是出自段神玉的手。她臉上的這張皮看上去毫無瑕疵,與她的眉眼渾然成為一體,但是與之前的容貌卻無半分相似的地方。一張臉皮能改變一個人的容貌,隻有最頂級的畫皮師才能做到。一般的畫皮師是不行的,他們最多可以更改一下一些細微的地方,因為皮囊終於是靠骨骼來撐起來的。花鳶站在我麵前離我很近,我能看見她麵紗下的麵容,是好看的,不,可以說是漂亮的,眉眼自成一股風流的嫵媚,看上去一點也不廉價,襯得她整個人有種出奇的貴氣感。這張臉我麵對麵看起來的時候,甚至覺得比她之前的那張還要好看。“月貴妃說是你殺了宋姚,京都中還送來了你的畫像。” 瑩鶴先生的聲音毫無波瀾,他隻是在說一個事實。我立在瑩鶴先生有點心驚,因為畢竟我是知道的,那宋姚死在瑩鶴先生的手裡。根本跟花鳶毫無關聯。“我知道。”花鳶點點頭,她漫不經心地掃一眼樹上趴著的白貓,一垂頭柔柔笑起來:“可惜了,終究還是跟他錯過了。”“那你現在要乾什麼?”我怯怯問道。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她拿著刀殺人的樣子,雖然那隻是一場夢,但隻覺告訴我,那是真的發生過的。花鳶忍俊不禁地笑起來,閒閒歎口氣:“你這麼心急乾什麼?我不會對你不利的,要不然的話你昨晚就死了。”她說完話,那隻貓從樹上一躍跳到了另一個樹上,她趕緊追了過去。我腦子裡像是有什麼東西瞬間連接上了,對了,我想起來了,昨天夜裡我先是聞到了一股很奇特的香味,隨後像是有一個身穿勁裝的人進了我的屋子,後麵的事我不大記得了。那個人難道是花鳶?!我如果沒猜錯,我今天看到她甚至做夢夢到她都是她搞的鬼。我頓時火冒三丈,這種被人當成一隻貓一樣玩的感覺並不好!我還沒喊花鳶,她已經抱著那隻寶貝的貓過來了,她走近了看著我,猛地笑起來,四周突然起了風,將她臉上的麵紗吹掉了,她被花迷了眼睛,再彆過臉時絳紫色的麵紗鬆鬆垂在耳朵的一邊。她輕輕一笑:“你生什麼氣,我可不是采花大盜。”我微微愣了一下,段神玉果然是長著一雙巧手,麵紗落下去,我不得不承認,我麵前的花鳶是一個真正的絕色。我穩了穩心神,輕聲道:“不是你?”“當然不是我,本來那個采花大盜眼看就要得手了,我進去他嚇了一跳。也虧得你運氣好,我昨晚上走錯了門,要不然,嘖嘖嘖。”花鳶一直笑著,神色裡不掩飾的嫌棄。瑩鶴先生隻是看著她,良久才道:“先進去吧。”“好!”花鳶拎著裙邊一手抱著貓麻利就朝著屋子裡走去,她倒是從沒把自己當客人。我跟在瑩鶴先生後麵一起進了大堂。畫齋裡早上的人全散光了,姬如緋也算是靠譜的,到處都是乾乾淨淨的,根本看不出來早上有很多人在的樣子。我沏了茶再端過去的時候,還沒進門便聽到了花鳶的笑聲。瑩鶴先生淡淡道:“你要想的話可以住,一會兒讓設樂帶你去,你就住在她旁邊,隻是官府已經盯上你了……”“我知道我知道!放心了先生,我絕對不會跟你惹麻煩的!”花鳶的聲音很高,我想不聽到也困難。我端著茶進去,就見花鳶翹著腿坐在椅子上,正拿著瑩鶴先生的畫筆逗著那隻貓玩耍,而瑩鶴先生根本沒有一點兒不開心的樣子,甚至我進去的時候他還在笑著。我在花鳶身邊重重放下茶杯,才要轉身走已經被她扯住了胳膊,她看著我笑道:“認識一下吧,我叫花罄黎。”“我叫設樂。”我悶悶道,真是天殺的,我一看見她眉眼彎彎的樣子,頓時也生不起來氣了。“喏!下午我要吃豐陽第一樓的!”花罄黎猛地笑起來,她的視線一直落在瑩鶴先生臉上。我轉頭就見瑩鶴先生一臉無奈,隨後他點點頭道:“好,願賭服輸。”我瞪著花罄黎,她被我氣鼓鼓的樣子逗笑了,笑笑道:“你還真是好脾氣啊設樂。”瑩鶴先生笑了笑:“我們兩打賭你會不會對她稍加辭色。”……我的生氣很容易看出來嗎?我再低頭看花罄黎,花罄黎對著我點點頭,她顯然已經猜透了我淺薄的想法了。“就叫我花罄黎吧。”她笑起來,神色微微有些落寞:“花鳶那個名字好幾年沒人喊了,我聽著總覺得是怪怪的,而且花罄黎多好。”“晴川曆曆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我悶悶道:“是個好出處。”花罄黎沒有應我,隻是輕輕笑了笑。她是一個實打實的美人,無論做出怎樣令人討厭的舉動,都美得使人移不開眼睛,討厭她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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