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廳中，一家人都各個端坐在椅上，規規矩矩，恪守著食不語的道理。蕭甫越坐在主位上，掃視一眼家中女眷，每個人都梳裝整齊，衣裳得體，安安靜靜地坐著。可獨獨缺了個蕭清婉。這女兒也不知在忙活什麼，明明讓下人去遞了話，卻遲遲不來。一眾人就這麼乾坐著，一下就晃過去半炷香的時間。蕭甫越一對濃眉緊蹙，麵上也漸漸有了不耐之色。要說蕭煙韻可是個會察言觀色的主，隻消一眼便瞧出了蕭甫越的不爽，這時便清了清嗓子，小聲嘀咕：“哎，這二姐怎麼還不來？”說罷，她藏著廣袖下的手，隔著衣服捏了捏蕭卿緲。蕭卿緲等得都出神了，早就在看著檀木桌上的雕紋數花瓣，被蕭煙韻這麼一捏，她瞬時回神，發出一聲不明所以的：“啊？”再看蕭煙韻對她瘋狂使眼色，蕭卿緲雖說不知道她前邊說了什麼，但也連忙附和：“就是就是。”蕭甫越怎麼會聽不見二人的交談，放在往日他早就訓斥起來，教她們切莫用膳時多言。但今日他也等得心煩，便由著她們嘀咕。既然蕭甫越不訓，蕭煙韻便知這是默許了。如此一個甚好的抹黑蕭清婉的機會，她自然是不會放過了。蕭煙韻裝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捏著袖角放在心口前，語氣裡滿是擔憂：“二姐平日裡不知規矩慣了，怎地在爹麵前也是如此，以後這般嫁人，得不得夫君歡心不說，怕是要丟了丞相府的麵子。”這大家族裡旁的沒有，規矩卻是多的。作為丞相府的嫡出二小姐，蕭清婉雖說已與六皇子沒了婚約，但日後的夫君也定是世家子弟。她若同今日這般讓夫家人久等，她自己日子不好過不說，丞相府也會被扣上教女無方的帽子。果不其然，蕭甫越聽了這話，眉頭鎖得更緊，麵色黑得似乎能滴墨。蕭煙韻心中很是快意，知道這話說得到位，又給蕭卿緲使眼色，讓她也多說幾句，讓蕭甫越更生氣些才好。這回蕭卿緲可是知道在說些什麼了，她也愁眉苦臉的，長歎一口氣：“二姐隨意慣了，三姐也莫怪。再說爹可是丞相，就算不知規矩一點，夫家也不會太為難二姐的。”笙氏本是不想摻和，但見兩個女兒也都開口了，便也假意勸二人莫再多說，實則火上澆油：“還說二姐不懂規矩，你們自己在飯桌上嘀嘀咕咕成何體統，還不快閉嘴。”她佯裝生氣，秀眉緊蹙幾分，雖說看著不甚嚴厲，但語氣也透出一股認真，當真有幾分大家夫人的樣子。倒是蕭煙韻先反應過來，給傻乎乎的以為笙氏真在訓人的蕭卿緲一個眼色，再擺出一副委屈受教的神情，低眉順眼，極為順從：“是。”蕭卿緲見了，也是有模有樣地學著做，道：“娘說得是。”說罷，二人皆是低下眉眼，身體坐得筆直，擺出領了教訓的模樣，看起來是要多乖巧有多乖巧。這被蕭甫越看在眼裡，更是覺得笙氏管教這兩個女兒實在是教得出色，稍稍說了一句就知錯便改。桌上又恢複寂靜無聲。本還飄著熱氣的飯菜漸漸少了白氣，在等待的時間中一點點轉涼。蕭甫越在這等待期間，為了壓抑心中的怒火，不知不覺間已是喝完了一杯茶水。一旁的丫鬟們見了，知是要添茶水，可見丞相大人那比鍋底還黑的臉色，一個個都不敢上前。可不上前也不行，幾個老人相視一眼，就將邊上才來不久的小丫鬟給推了出去。小丫鬟沒料到會被推，腳下不穩，一下就向前兩步。這一舉動立馬惹來了蕭甫越的視線，這下她也知自己不上不行了。到底是年輕，小丫鬟頂不住這視線，哆哆嗦嗦地上前，拿起水壺往杯中添茶。這一上前，小丫鬟更是緊張，一個手抖儘是多加了些許，讓茶水溢了出來。見此，小丫鬟嚇得立馬跪下道歉，淚水奪眶而出，身子抖如篩糠，話也說不利索：“老、老爺，奴婢……”“下去。”蕭甫越眉頭一豎，聲音裡也帶上明顯的怒意，嚇得小丫鬟連滾帶爬跑了出去，那架勢簡直像身後有餓狼在追。站在一旁的丫鬟也不敢再推脫，連忙上前擦了桌子，倒了茶水再添。經此一事，蕭甫越麵色已不能再差，終是等不下去，強忍住怒意冷冷開口：“動筷。”正當眾人都提起筷子，等蕭甫越動第一下便開始用膳時，一道倩影姍姍來遲，進了正廳。這麼一個活生生的人進來，眾人怎會注意不到，一時間，四道視線都牢牢地鎖在了蕭清婉身上。蕭清婉卻跟沒事人似的，一個字也沒說，眉眼間還帶著一絲笑意，不徐不疾地走到她的座位上坐下，也學著眾人的樣子提了筷子。直到他等得耐心告罄才來，並且來後一句道歉也沒有，更是直接坐下就要動筷，這讓蕭甫越本就不悅的心情再添一分憤怒。蕭甫越冷哼一聲，銳利的目光一下壓到蕭清婉身上，涼涼開口：“沒規矩。”此話一出，蕭清婉倒是放了筷子，可也不說話，臉上也無半分歉意，就隻是看著眾人。一副他們也拿她沒辦法的模樣。笙氏見蕭清婉如此不知死活，心中頓時樂開了花。她還以為蕭清婉能有多聰明，惹惱了蕭甫越還敢這般不甚在意的模樣。可明麵上笙氏卻未表現出分毫，反倒是露出個溫婉賢淑的笑來，擺出息事寧人的態度：“沒事的，清婉，你好好吃飯。”說完後，她又轉過身去，看向蕭甫越，語氣溫柔體貼，寬慰道：“清婉是不懂事了點，但畢竟還是個孩子，老爺你彆太動怒，一家人，還是要以和為貴得好。”蕭清婉聽了這話，差點沒在飯桌上笑出來。好一個小孩子還不懂事。她掃視一眼蕭卿緲和蕭煙韻，隻見平常跳得不行的二人，此刻都是溫馴乖巧的模樣，當真有點大家閨秀的樣子。看樣子她這便宜爹，在她來之前，應當也是看過一番表演了。但蕭清婉還是不言不語。她倒是想看看笙氏還能整些什麼幺蛾子，說出些什麼話來。也確實如她所料，蕭甫越聽了這話更是氣極。蕭清婉可到了能嫁人的年紀了，怎麼還能算是個孩子！況且，比她小的兩個妹妹剛才到現在表現得都很穩重，對比之下，他的火氣直接躥了上來，終於爆發。“我怎麼有你這種女兒！”蕭甫越低吼出聲，端起茶杯重重頓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杯中才剛填滿的茶水頃刻灑出，四濺到桌上和蕭甫越的手上衣上，可他卻像是沒半分感覺似的，仍是怒目圓睜，瞪著蕭清婉。笙氏連忙上前，拿出手絹擦去蕭甫越手上的水珠，眼中一下就有了淚光：“老爺……”這一眼當真是目含秋水，瞅的蕭甫越的火氣都降了兩分。但這不代表他不生蕭清婉的氣了。沉吟片刻，蕭甫越冷聲道：“這飯你也彆吃了，去祠堂裡跪著去！”這下，笙氏眼中的淚珠一下滾落，聲音中帶上哽咽：“老爺，不吃飯還要跪，這怎麼受得了呢？”說著，她抬起素手抹去淚珠，繼續道：“要罰，便連著妾身一塊罰了吧。”蕭卿緲一聽笙氏竟然自己請罰，急得抬頭，出聲喊她：“娘。”聽到這聲呼喊，笙氏回了頭，閉上眼睛搖了搖頭，自責道：“你二姐沒教好，全是娘的錯。既然錯了，便要受罰。”不敢回頭去看蕭甫越一般，笙氏背對著他，繼續對著女兒責備自己。“平日裡，娘的精力放太多在你們二人身上，讓你們學琴棋書畫，學禮儀道理。清婉性子悶，我也就由著她去，這下她便成了這副樣子。要是我以前多放心思在她身上……”說到這，笙氏已是說不出話。她低著頭，似是在強忍淚水，故作堅強。從蕭甫越的角度看，隻能看到笙氏單薄的身軀彎了下來，在寬大衣服的襯托下，顯得更加楚楚可憐。蕭煙韻也落了眼淚，抽抽噎噎地道：“女兒也有錯，都怪女兒太專注學這學那，不花些時間勸勸二姐，讓她也一起學。”自己女兒如此賣力地配合出演，笙氏心裡更是得意，想著今日這出戲一定要讓蕭清婉被蕭甫越討厭個徹底，調整一下氣息，又繼續開口，不過這次卻是對著蕭清婉說的。“清婉，你日後也彆再每日往外跑了，也不知你是和哪些人一起玩樂,雖說你是姐姐，也該適當向兩個妹妹學一學。”此話一出，所有人的視線一下彙聚到了看戲的蕭清婉身上。她愣了愣，她還以為笙氏會繼續對著蕭甫越哭呢，沒想到這麼快就把矛頭直指到了自己頭上了，看樣子真是想把自己壓得死死的。蕭清婉挑了挑眉，玩味地看一眼笙氏，麵色也有了幾分鄭重。這一下，除了蕭清婉，桌上的三個女人都開始默默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