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木菡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還能和他相遇,更加沒有想過,他會在這樣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像流星撞入地球一般,凶猛地撞進她的世界,尾巴上還帶著滾滾濃煙和點點星光,所有的記憶都席卷而來。但她必須全部封存,強自按捺,像從來沒有相遇過一樣,要從陌生人開始。此時,木菡站在畫展大堂最醒目的位置,低著頭看手機,嘴裡細碎地呢喃:“一米八多,白襯衫,深藍色休閒小西裝……”她抬起頭在人群中搜索,“人在哪兒呢?”周遭人來人往,笑聲入耳,一個風姿翩然的男人朝她招手:“你好,木菡?”木菡循聲望去,在看見來人的麵龐後明顯一怔,隨後便以笑臉迎上,眉梢微動地將手放入他已經伸過來的掌心中:“你好你好,渡大大?”他的網名叫“渡”。“不用這麼客氣,叫我小韓或者易茗都沒關係。”他臉上沒有多少笑容,清清淡淡地道。韓易茗!?居然是他!?在兒時便抽枝發芽的人毫無預兆地出現在麵前,讓木菡瞬間失神,好在是初次見麵,兩人都在互相打量,所以她的異樣並不突兀。韓易茗低垂眼簾望著木菡,和想象中的一樣,溫軟又有氣質,如山間的風,如指尖的水。他又多看了幾眼,腦海裡有個瘦小瑟縮的身影一閃而過。他思緒在心中翻滾之際,木菡已經兀自走在前麵,笑問:“韓總也是來看畫展的?”木菡側身回頭,烏黑光亮的發絲從肩頭落下,正好捕捉到韓易茗異樣的神色。韓易茗頓了頓,語氣敷衍:“倒沒特意來看畫展,就有點事兒就近要辦。”“是嗎?我還以為你是特意來畫展的。”木菡詫異地道,韓易茗在繪畫上造詣頗深,怎麼會錯過這麼大的展子。“那隻是你以為。”韓易茗身上蒙上一層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氣,顯然不想繼續話題,畢竟,他深愛的繪畫,如今已離他遠去。“不好意思。”木菡窘迫地笑了笑,疑惑卻在她心底滋生。兩人之間陷入短暫的沉默,為了打破尷尬,木菡開始找話題,同時也小心觀察著韓易茗,控製不住加速的心跳撞擊得胸腔生疼。韓易茗雖然寡言,卻也周到風趣,氣氛正好。現在木菡剛大學畢業,在一家植物雜誌做編輯,同時兼職做插畫師。“渡”在插畫群裡向她約了畫稿,目前還在接洽中,等談妥了再簽合同。今天她來A市出差,正好遇到大型畫展就隨意逛逛,結果在QQ群的定位中看見和渡的距離隻有0.1km,當下她心血來潮就約了見麵,對方也欣然同意,誰曾想竟然是韓易茗。讓木菡不敢相信的是——韓易茗竟然需要向人約畫稿!?當初,她就是因為韓易茗熱愛繪畫並且天賦異稟,所以才跟著學了畫畫,以為這樣能和喜歡的人在精神上更親近。年輪轉了十圈,什麼都變了,竟然連他的熱愛都變了。木菡想問他,但又無從問起,從前他們並不熟悉,她不過是個蜷縮在角落裡的仰慕者。如今再遇到,她也分不清最初感情萌芽時期的人,是不是一生所愛。“準備在A市待幾天?”韓易茗問。“一個禮拜吧。”開口之後又是一驚,明天就應該結束工作,她條件反射地撒謊。“那可以四處逛逛,有些地方還不錯。”韓易茗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氣質淡然,如今似乎變得更加高冷,但又好像變得更加溫潤。兩人討論畫稿內容和設計排版等事情,不知不覺就過去兩個小時,咖啡也已經喝完,兩人麵基結束。木菡目送韓易茗離開,等他背影消失在人影憧憧的儘頭,還忍不住半站起身體歪到鐵柵欄外麵去看,鬼使神差地打了輛出租跟上去他,一直從市中心跟到木桐鎮,絞儘腦汁求偶遇。她用了做拙劣的伎倆,裝模作樣地問路,在韓易茗抬起頭時道:“啊,韓總?”“木菡老師,好巧又遇到了。”韓易茗確實覺得巧,但他沒有問也沒戳穿。“工作,要在木桐鎮做一個實地考察,這哪裡有酒店啊?”裝得倒是挺像,小金人不頒發給她天理難容。“小鎮沒外人,所以也沒旅店,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家還有許多空房。”韓易茗付好款朝車子走去。木菡當然求之不得,想起什麼又猛地問:“叔叔阿姨不會介意吧?”刹那間,韓易茗臉上湧出的悲傷鋪天蓋地地籠罩在他身上,神情微妙變化,但轉瞬即逝,他語氣澀澀:“我一個人住。”“啊?”“家裡隻有我一個人。”韓易茗簡單粗暴的解釋,“我父母都已經過世了。”木菡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在她印象裡,韓易茗的父母是鎮上能夠呼風喚雨的大人物,怎麼忽然之間就過世了呢?她匆促道,“對不起,我……”話還沒說完就被韓易茗打斷:“沒關係。”此時的神情已經恢複自然,但明顯的距離感將彼此隔開。木菡突聞他父母的死訊,猶如從懸崖上墜落,心有餘悸。她不知道這麼多年,韓易茗到底經曆了什麼。到韓易茗家後,木菡望著眼前巍峨的大宅久久不能言語,這座宅邸像是沉睡又瘦削的獅子,沒了生氣和興旺,卻依舊令人看見時肅然起敬。在木菡的印象裡,韓易茗家的房子是鎮上最大最好看的,濃青色的磚瓦,煙雨朦朧中就是畫中的景象。因為彼此不熟,最初隻是聊工作,交談中不難看出韓易茗的繪畫造詣遠遠高出木菡,所以木菡不明白,他為什麼還要向她約稿呢?百思不得其解後試探性地問:“你好像挺懂畫的,學過?”“愛好。”頓時,氣氛又變得凝重起來,木菡拚了命地活躍氣氛,誰知適得其反,“那你欣賞能力還挺好的,跟學過一樣。”“謝謝。”韓易茗不再說話,他身上像裹著層層濃霧,令人捉摸不透。氣氛還在繼續往下沉,木菡本來也不是特彆活潑外放的性格,隻是忽然遇到他,心湖化成大海,洶湧澎湃。等風平浪靜時,她還清雅的文藝女青年,她實在沒有能力活躍凍成冰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