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門送走了兩位故友,收攏了黃花梨木長條幾上的瓜皮果殼,掃進垃圾袋裡,章朝陽慢悠悠穿過天井,朝後門走去。過道上的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瘦瘦伶伶。章朝陽扶一扶鼻梁上的眼鏡,嗬出一口氣,看著它在空中凝成縷縷白霧。本埠今冬的天氣,前所未有的異常。前一日還暖似小陽春,隔天便三九嚴寒,嗬氣成霜。兩位老友驅車而來,可惜車子開不進窄小弄堂,便步行進來。到了屋裡,忙不迭嗬手跺腳,疊聲叫冷。朝陽見兩人的架勢,本打算出門請二人吃飯的念頭就此作罷,索性留老友在家裡吃火鍋。三個人圍著紫銅炭爐,嘶嘶哈哈涮著川香火鍋,一邊聊起當年共同創業時的往事。已經結婚生子的曹簡摸著發福的肚子回首當年,三個人窩在小小一間租來的公寓裡,胼手胝足,埋頭苦乾,餓了吃包方便麵,渴了喝口涼開水時的情形,不由得感歎:“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六年都過去了。”朝陽笑一笑,為老友添多一杯酸梅汁,兩人都驅車而來,不宜飲酒,否則真要不醉不歸。“可不是。歲月不饒人啊。”雖然身材保持良好,然而發際線卻明顯向後退了一寸不止的王友家扔出紅色炸彈,“下個月我結婚,老曹老章你們可一定要出席啊。”“恭喜恭喜。”章朝陽與老曹連忙向老王舉杯賀喜。老王摸一摸鋥亮腦門,“我年紀也不小了,好象比你們都還大兩歲,再不結婚,鄉下的老父老母要提著鋤頭爬犁上來催婚了。”朝陽老曹聽得哄一聲笑起來,想想老王那一對淳樸的父母,的確是會做得出來的。笑了半晌,老曹拍一拍朝陽的後背,“朝陽你呢?你打算什麼時候請我們喝喜酒?”渾然不覺老王向他擠眉弄眼的模樣。朝陽倒不以為意,“我還沒有方向,老曹你認識人多,有合適的,介紹給我罷。”老曹“嘁”一聲,“你心裡要是放不下姓何的,我介紹幾多個給你都沒用!”“老曹你沒喝酒,怎麼也說胡話?!”王友家打斷曹簡,“朝陽你彆聽他的。”老曹張了張嘴,想再說什麼,可是到底忍住了。反是朝陽,沒事兒人一般,欠身望紫銅火鍋裡加了一點高湯,指一指桌上的牛肉,“最好的和牛,不吃完可不許走。”關於女朋友的話題,就這樣折了過去。老曹老王談了談公司的發展,以及開年在創業版上市後可能有的情況,三人聊得十分投入,等到老曹女兒一通電話上來,已經過了晚上九點。“爸爸……囡囡想你了,怎麼還不回家啊?”電話裡傳來女童奶聲奶氣的催問。“爸爸這就回來!”老曹隔著電話給女兒“啵啵啵”吻了幾下,笑得滿月臉上隻見牙不見眼。掛斷電話,他拍了拍自己的將軍肚,“哎呀我閨女就粘我,我不回家她不睡覺。今天就到這裡罷,我要回家哄女兒睡覺。”老王也摸一摸腦門,“我老婆門禁管得緊,十點以前要到家,我也走了。”朝陽點頭表示理解,有家室的人到底不比他光棍一條,那麼自由,也就不挽留他二人,隻約好了三個月後再聚,就送兩人從前門離開。等送走了老友,室內一下冷清下來。朝陽側頭聽一聽外頭“嘭啪”禮花綻放的聲音,低下頭來,繼續收拾飯桌。剩菜送進冰箱,垃圾連同客廳條幾上的瓜皮果殼一起攏進了黑膠垃圾袋,慢悠悠往後門去倒垃圾。才接近後門,就聽見有女聲在門外有些氣急敗壞地說,“白養你了,小翠!一到要緊關頭你就給我掉鏈子。你再這樣,我就隻好把你給賣了……”朝陽拉門的手停了停,猶豫要不要在這種情況下開門出去。然後就聽見悶鈍的捶打聲傳了過來,那個小翠既不回嘴,也不還手,仿佛逆來順受的樣子。女聲更惱了,“不吱聲也沒用!看我回去以後怎麼收拾你!”朝陽聽不下去,當機立斷拉開後門,隨即,眼鏡後的一雙眸裡閃過錯愕顏色。隻見昏黃路燈下,一個穿紅色羽絨服,戴一對白色兔毛耳套的女孩子,對著一輛翠綠色電動腳踏車自言自語,聽見他開門,慢慢轉過頭來,露在口罩外一對盈盈大眼裡,隱約閃過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