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氣,小圓敲響了麵前這扇老舊的大門。“咚咚咚——”“咚咚咚——”院子裡很快響起輕快的腳步聲,接著便聽年輕女人脆生生地應了一句:“來啦!”大門打開,女人淳樸的笑容便現了出來:“喲,是小圓哪,快進來!”“我媽今天怎麼樣?”小圓張口問。“挺好的,挺穩定的。”女人一邊把人往裡請,一邊笑吟吟道,“藥已經注射了,營養液也灌了。吸收挺好的,沒什麼不良反應。”聽對方說得這麼仔細,小圓心頭的大石總算放下來了一些。這已經是她給媽媽請的第三個看護了,前兩個看護要麼偷懶,要麼做事馬虎,媽媽現在的情況特殊,實在是經不起一點意外了。 “那就好,辛苦你了。”想了想,小圓又加了一句,“隻要你好好照顧我媽,工資方麵不是問題。”“哎。”女人臉上笑出了一朵花。其實,在這個城市裡,看護的工資相當高,尤其執法局培養出來的看護。幸好當初那肇事司機很快被執法局抓住,還賠了小圓家一大筆錢,再加上小圓的積蓄和每個月的工資,一個看護還是請得起的。“這是做什麼的?”一道低沉的男聲打斷了小圓和看護的對話。小圓詫異地回頭,將將對上了李岩看過來的視線。青天白日裡,他在鬱鬱蔥蔥的棗樹下抱臂而立,整個人自成一道風景,如果忽略他麵前那個晃來蕩去的包的話。小圓:“?”看護忙道:“哦,這是自家做的沙包,是我建議夏先生掛上去的。我看夏先生成日裡脾氣不好,下班回來臉上老有氣,就讓他掛了一個。他心情不好了,就出來打打沙包,對釋放情緒、緩解情緒都很好的。”小圓的臉色就有點難看,隨口道:“他上班去了吧?”看護臉上依舊笑吟吟:“還沒呢,先生在照顧太太。”“你說什麼?!”小圓衝進自己曾經居住的那間臥室時,將將看見夏父抓著夏母的一邊胳膊,作勢要將她整個人從床上推起來。 “你乾什麼?!快放開我媽!”夏父一愣,托著夏母後背上的手就生生僵在了半空中。“彆緊張彆緊張,”看護忙走上前,從夏父手裡接過夏母,“先生這是在給太太做按摩呢,我專門教過先生動作要領的,先生學得很好。”這是學不學得好的事情嗎?!小圓一張臉漲得通紅,憤怒朝夏父道:“你又要對我媽做什麼?!我不許你碰她!”夏父沉臉瞪著小圓:“她到底是我老婆,我照顧她……”“你有什麼資格說這句話?你又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裡?你要想照顧我媽,你早乾嗎去了?!”夏父也被點著了火氣:“你這個……”他牙關緊咬,額上青筋暴起,但最終他眼中的怒火被心虛掩蓋。他彆過頭去,說,“我……會改。”小圓冷笑一聲,還是那句話:“改?你早乾嗎去了?”夏父終於惱羞成怒,暴跳如雷,道:“夏小圓,彆忘了誰才是你老子!”他掄起胳膊就要扇向小圓。門邊的李岩倏地抬頭,卻有人比他的動作更快。夏父的胳膊才掄至半空中,就被人從後頭架住了。下一刻,女人不讚同的聲音響起來:“夏先生,請注意你的言行,我是有權利隨時向執法局彙報你的情況的。”正是小圓花重金請來的看護!看護貴也有貴的道理,執法局培養出來的看護,除了照顧夏母外,還有監督夏父的任務。一旦發現夏父有任何不軌舉動,看護是可以隨時行使包括武力製止在內的各項權利的。夏父往地上啐了一口,不情不願地收了手。屋子裡的父女都吵成這樣了,夏母卻依然靜靜地躺在床上,自始至終,沒有一點反應。因為,植物人是不會有反應的。是的,夏母成了植物人,在那場車禍後,醫生說:她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一想到這裡,小圓的心就跟針紮一樣疼,她無法承載這種痛,恨意就一股腦兒全發泄到了夏父身上:“用不著你在這裡裝好心!你走!你不配來看媽媽!”小圓多麼想把媽媽接到身邊,自己照著啊。可是不行,因了“明天”藥水會讓媽媽每天早上的醒來地都是小圓在老家的臥室裡。小圓倒是想給媽媽買一支醫院專用的“明天”藥水,好讓媽媽待在醫院裡接受治療。可不說那藥水小圓根本買不到,更重要的是,根據醫生的診斷,媽媽現在的身體狀況是無法承載一支新“明天”藥水藥量的刺激了。媽媽隻能維持原狀,日複一日地在小圓過去的房間裡醒來。夏父終究是不情不願地出了房間。“夏小姐,你放心吧,憑我的身手,照顧好太太肯定沒問題!”看護拍著胸脯保證道,“哦,對了,昨天有個叫阿南的先生想來看太太。這人也不知道犯了什麼病,哭著喊太太的名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我就沒敢放他進來。”“我知道了。”小圓木木地說,“他是我媽的朋友,下次可以請他進來坐坐。”“哎!”小圓與看護又閒話了幾句,就找了個由頭把她打發了出去。一時間,除了床上不會出聲的夏母外,房間裡便剩了小圓和李岩兩個人。小圓終於可以走到床邊,拉過母親的手,靜靜地坐下來。李岩靠在門邊,自他這個角度,將將能看見夏母枯瘦的手指和皮膚鬆弛了的脖頸。對夏母來說,這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因了使用者的性格、出生環境、處世態度等不同,哪怕注射了同樣的“明天”藥水,根據各人不同的行為模式也可能產生不一樣的人生來。或許,對夏母來說,眼下的狀態才是一種真正的自由。想到這裡,李岩一驚,猛地抬頭去看小圓。小圓正把媽媽毫無知覺的手往自己臉上貼,嘴裡輕輕地說:“媽,我無法原諒我爸,也無法原諒我自己,我該怎麼辦啊……”“什麼?要把我的工資減半?為什麼?!”在公司總經理的辦公室內,小圓難以置信地大聲道。新上任的中年男經理老神在在:“夏小圓,這幾個月來,你的出勤率很不理想啊,十天裡有五天在請假。剩下的五天,你不是遲到就是早退。我們這裡是公司,不是慈善機構,而且你也知道,這年頭經濟不景氣,公司也不容易。你是老員工了,就該給其他員工做表率。”小圓急道:“那是因為我媽……”“彆跟我扯私人理由!”經理不客氣地打斷她,“那是你的私事,和公司無關。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樣,我們這公司還要不要開下去了?”小圓又生氣又委屈,眼眶都紅了:“我知道出勤率的事是我不對,我……我以後會儘量克服。可是,一下子就把我的工資減半也太……”“夏小圓啊,我也不好辭退你,但我也得給其他員工一個交代不是?”經理肥壯的身軀往椅背上一靠,“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乾。”小圓:……她還真……不能不乾,她現在要照顧媽媽。雖然夏母成了植物人,但小圓並沒有放棄對她的治療。彆的不說,光是定期把媽媽送去醫院做各種檢查和治療,就是一大筆開銷。哪怕得了肇事者的補償金,金錢方麵也還是捉襟見肘。如今,她花錢都精打細算的,每一分錢都必須用在刀刃上。她已經在公司裡吃了一個多月的水煮青菜當午餐了。這個時候要把她的工資減半,不是要她的命嗎?!可經理的態度強硬,這事似乎已經沒了轉圜的餘地。怎麼辦?錢!錢!她必須想辦法搞到錢!可多年來,她每天的生活都一個樣,要能有錢她早就有錢了。抱著無比沮喪的心情,當天下班後,小圓回到了租住的家裡。“回來了。”餐桌邊的李岩抬頭,朝小圓看過來。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句招呼,小圓卻聽得心頭一暖。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好像是饑餓的旅人蹣跚在寒夜裡時,突然有人親手為他遞上了一碗熱乎乎的肉湯。現在,她也是個有人在家裡等她的女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