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青萱帶進自家前院,然後站在屋簷下沉默了,頭頂雨滴打在屋簷下劈裡啪啦地響著,但我還是能聽到自己不斷加速的心跳聲。青萱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其實我也覺得整件事很不可思議——我是瘋了嗎?我到底在乾什麼?“你家沒人嗎?”青萱問。“有,我媽。”繼父出差去了。“那你還帶我回來,她不會罵你嗎?”“不會。”我語氣堅定,“她會直接殺了我。”“……”“沒事,不要慌。你站過去一點兒,一會兒我先進屋把她支開,你找機會去二樓最左邊的房間,樓梯就在進門右轉的方向,很容易找。明白嗎?”青萱點點頭。我摁下了門鈴,不一會兒門就開了,媽被我渾身濕透的樣子給嚇了一跳:“你今天出門沒帶傘嗎?也不知道先找地方躲一下,等雨小點兒了再回來,都多大的人了……”她一邊嘮叨著,一邊去浴室拿毛巾。我將門虛掩,立馬跟到浴室將媽堵住了:“媽,這個熱水器壞了,我早上用發現沒熱水。”“怎麼可能?我中午還洗頭了。”“我不知道,你再試試。”媽打開熱水:“沒問題啊,你看……剛什麼聲音?”“沒什麼聲音啊!”我大喊,“你是不是到更年期了啊?我聽說更年期的人容易出現幻聽。”“你才更年期!老娘我年輕著呢!”“是是是!廣場舞大媽裡的一枝花!”我飛快地洗完澡,走出來時媽已經窩在沙發上,一邊敷麵膜,一邊看《天天向上》最新一期的重播,那是湖南台的一檔綜藝節目,我媽是汪涵的忠實大齡粉絲,每期必看。我將一條乾淨的毛巾藏在身後,鬼鬼祟祟地上樓了。我推開房門,青萱正側對著我脫衣服,襯衫扣子已經解開了好幾顆。“啊——”事發突然,我大喊一聲摔上門後才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奇怪!我又不是女人,吃虧的又不是我,我乾嗎這麼驚慌失措啊!真是的!這種情況下,我不應該大大方方、仔仔細細把該看的都看一遍,然後虛偽地說聲“對不起”,再慢慢關上門嗎?“怎麼啦?”媽在樓下喊起來。“沒什麼,被門夾到手了!”“小心點兒啊,夾到手就算了,可彆夾到腦子,還得高考呢!”瞧我媽這毒舌,準是跟汪涵學的。我在外麵等了兩分鐘,估摸著差不多了,才推門進去。青萱換上了我去年夏天的T恤,我的衣櫃那麼亂,真虧她找得到。我從沒想過自己的T恤穿在青萱身上會那麼大,像一件稍短的連衣裙,下麵露出兩條白皙而纖細的腿,她光著腳丫踩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我將毛巾扔給她,她接過,開始歪著脖子擦頭發。她一邊擦,一邊看著我笑,搞得我更加心虛了。“剛才……那個……我……”“沒事,我不介意。”她還真是淡定。可我還是要說:“我看到了。”“什麼?”“文胸很漂亮——”她憤怒地扔過來一個枕頭,我一把接住:“開玩笑的,我說的是你背上的刺青,很漂亮。”青萱眼神閃爍了一下,沒有回答,一邊擦著頭發,一邊在房間走動,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房間裡的陳設。這隻是很普通的閣樓房而已,一張床、一個書架和一張書桌,牆壁上掛著繼父的風景油畫和一些軍艦模型,牆角擺著一把茶色的木吉他,軍艦模型和吉他都是繼父之前的孩子的東西,離婚後,孩子跟著母親定居在了加拿大。這些帶走很麻煩,便留給我了,但我總覺得它們不是我的,我隻是在替他保管。“很吃驚嗎?”在房間走了兩圈後,她淡淡地問。我不知道算不算吃驚,可能隻是單純地嚇了一跳,一隻青灰色的大鳥,低垂著翅膀,姿態哀傷而頹廢,用一種幾乎是粗暴的方式融進青萱纖細而潔白的身體裡,不免讓人觸目驚心。我想起去武漢大學看櫻花那天,蘇冉沫問我的問題,她一定是在頭一天晚上看到了青萱的刺青,才會突然覺得青萱很陌生吧。“還好,隻是沒想到。”我想了想,“是什麼鳥?”“沒有名字。”“沒名字?”青萱放下毛巾,漆黑的眼睛閃過一道縹緲的光影:“王家衛的電影《阿飛正傳》裡說,這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隻能一直飛呀飛呀,飛累了就在風裡麵睡覺。這種鳥一輩子隻能下地一次,那就是它死亡的時候。我跟刺青師說我想要這種鳥,他便按照自己的理解幫我設計了一個。”我沒看過那部電影,隻好換了一個話題:“為什麼要刺青?”“因為我的名字裡有‘青’字啊。”“撒謊。”“有嗎?”“首先,這個理由太敷衍了;其次,一個人撒謊時會不自覺地眨眼睛。”這些是我從一本雜誌上學到的。“好吧。”青萱坦誠地笑了笑,一副從實招來的樣子,“之所以刺青是為了讓自己記得一些事情,一些生命裡不會再有第二次的事情。”“是什麼事?”“顧小離。”女孩忽然沉下聲,“彆以為你收留了我就可以一直審問我,我到底是客人還是犯人啊?”見我啞口無言,她轉而又笑了:“該我了。”她指著牆角那把木吉他問道,“這個是你的嗎?”“不是,是我繼父的,準確說是他親生兒子的。我現在這個家,是兩個離異家庭重組的。”青萱點點頭,並不同情。當然我也不需要彆人同情,隻不過每次當我提到自己的家庭時,初次聽的人總會露出遺憾的表情。“那你會彈嗎?”她又問。“會一點點,繼父以前教過我。”“真的?”她興奮地眨了眨眼,像個小孩子,“那你彈一段給我聽聽。”我走到牆角,抱起吉他,生疏地撥弄了下,隨即便後悔了:“還是算了,原本就沒學幾個和弦,都忘得差不多了。”“不行,一定要彈,我想聽。”青萱抬起一張小臉,直勾勾地盯著我,像隻在跟什麼較勁的貓。“好吧。”我妥協了。我抱著吉他坐在地板上,彈之前又解釋了半天,說自己不會流行歌曲,小時候跟繼父學的都是一些兒歌。扭捏了半天,我尷尬地彈起了《雪絨花》。在我的童年記憶裡,所有兒歌都是歡快而明亮的,除了《雪絨花》,它是那麼的憂傷。青萱靜靜跪坐在我身邊,側耳聆聽。
第19章 雪絨花(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