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是我的助理，你問我還有心情來銀行？是啊，那是因為我把所有的資產彙給你們兩位老人家了，我自己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才來銀行看看還剩多少錢，回去租個便宜的房子。”華庭媽媽臉上的表情有些掛不住，但還是梗著脖子說：“如果你不是心裡有愧，為什麼要給我打錢？”路嘉真是心疼華庭有這樣的父母。不過，她還是表示理解。不管怎樣，他們失去的是女兒，是精神支柱，而她雖然失去了前程，但尚且年輕，隻要活著，就有希望。路嘉隻能這麼想。不然，如果一個勁地往灰暗的世界鑽，人很容易就再也走不出來了。路嘉在去銀行的路上接到小可的電話：“嘉姐，我昨天已經把錢打過去了。我跟了你這麼多年，真不忍心看到你走到現在這一步。不過，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希望你以後能找個正經工作，平平淡淡地過完這一生吧。賽車這段經曆，就當作一場黃粱夢好了。”“嗯嗯。”坐在出租車上的路嘉拿著手機，喉嚨乾澀得不行。所有人都在勸她向這段經曆、向命運臣服，可是她不願意。從十四歲到現在，她把自己的人生都交給了賽車，難道就要因為一場車禍而葬送她一切的努力嗎？她還想要重新來過。“那是因為我擔心你們兩位老人家下半輩子的生活費沒著落。”路嘉覺得，她再跟華庭媽媽多說一句就要被氣死了，“而不是因為我愧疚，隻是因為我可憐你們而已，可憐你們白發人送黑發人。”路嘉說的“可憐”二字像一把尖刀紮進華庭媽媽的心裡，華庭媽媽開始抓狂，不由分說地朝路嘉撲過去，用力推了路嘉一把。拄著拐杖的路嘉往後仰了一下，條件反射般地想抓住什麼東西，於是就抓住了華庭媽媽的手腕。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一群舉著相機跟話筒的記者衝進了銀行，看到的就是路嘉抓住華庭媽媽的手腕，兩人搖搖晃晃，像起爭執、在動手的畫麵。這群記者最會抓熱點造事端，肯定不會錯過這個新聞，管他什麼前因後果呢，先拍下來再說，霎時標題都擬好了——“華庭死後，路嘉竟公然上門與其父母起爭執，甚至還動手”。新聞一發出去，路嘉毫無疑問會被推上熱搜，又一次掀起輿論高潮，被所有人唾棄。路嘉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前段時間，她承受的壓力已經夠大了，幾乎夜夜做噩夢，要不是有程一恒一直陪著她，她早就崩潰了。玩賽車的人，骨子裡都有些落拓跟桀驁不馴，是不會讓人踩著鼻子欺負的。路嘉真是討厭極了快門的響聲跟閃光燈，確定華庭媽媽不會摔倒後，拄著拐杖，轉身麵對這群記者，絲毫不畏懼，上前就去搶相機。她真的是氣急了，所以沒去考慮搶相機時，會不會被拍下表情猙獰、被記者用來大做文章的照片，也沒去考慮在搶相機時，如果摔壞了對方的相機，還得賠的事情。爛船還有三斤釘呢，雖然路嘉的腿沒完全好，但她以前一直健身，身體素質自然比這群記者好很多，以一敵三不是沒有可能，況且，她的拐杖還能當武器。處於被激怒狀態的路嘉在跟記者大鬨一番後，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離開了銀行。她說：“阿姨，我希望你在官方出了通報之後再決定要不要叫我‘殺人凶手’。還有，既然你真的這麼恨我，就不要收這五百萬啊。相信華庭給您掙了不少五百萬吧，您也瞧不上這點兒錢。不過，既然您收下了，以後就彆亂說話了。”路嘉說完就離開了，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剛剛被打趴下的記者們不敢再輕易上前，而一兩個記者望著地上碎成幾塊的相機，咬著牙，捏著拳頭，對路嘉的行為嗤之以鼻。他們想好了如何在文字上抹黑路嘉，畢竟玩文字遊戲，他們是專業的。從銀行出來時，路嘉感覺臉上有一陣涼意。她抬起頭，雨絲飄進她的眼睛，她趕緊揉了揉眼睛。剛離開銀行時，她一路心潮澎湃，激情滿滿，覺得整個人被點燃了。她覺得自己仿佛化身為穿著一身盔甲的戰士，就算前路有再多炮火，她也能穿過槍林彈雨，獲得勝利。可剛走出去不遠，她就像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氣一樣，整個人如同泄了氣的皮球，拖著腳步往前走。她走著走著，發現雨越下越大，沒有記者跟上來，但她心裡很清楚，相關新聞下午就會發出來，毫無意外，她又會被群嘲了。她得馬上趕回家，然後躲起來，至少那裡暫時還是屬於她的小天地，還有一個星期供她逃避。雨大得已經如同斷線的珠子一般，路嘉伸出手想打車，卻想起自己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了。她的錢全部被她用來買慰問品了。她拿出手機，想要向人求救，想了半天，卻隻能撥出程一恒的號碼。電話響了兩聲，她馬上如夢初醒般掛掉。不一會兒，程一恒打電話過來，問她在哪裡。她猶豫了幾秒，還是報了銀行名字，然後掛掉了電話，繼續如行屍走肉般往前走著。整個世界籠罩著一層雨霧，公交車、行人、雨傘都匆匆移動著，隻有她一個人不知道前路的方向。她整個人被淋成落湯雞。行走不便的她如同小醜一般，在這天地間艱難地前行著，走著走著，覺得鼻子一酸，不想再走了。她想，就讓她消失在這天地間吧。她蹲了下來，把拐杖橫放在腳旁，但不能完全蹲下來，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任憑雨水在她身上衝刷。路過的行人都用怪異的目光掃過她，她一手握著拐杖，坐下去時容易，想要重新站起來卻十分費力。她掙紮了很久，強忍著疼痛站了起來，卻搖搖晃晃的，幾欲摔倒。——就這樣吧，就這樣消失吧。有一道小小的聲音在她的心底響起。“你沒事吧？”一道溫暖的聲音響起，有人扶住了渾身濕透的她。她回過頭，程一恒的臉闖進她的視野。她的視線已經被雨水衝刷得模糊了，可她還是能感覺到程一恒在她頭頂撐起了一把傘。“沒事了，沒事了。”程一恒把她攬進懷裡，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安慰著她。這一句安慰，仿若開啟了某個閘門。奮戰了那麼多年、一路上隻流血流汗不流淚的路嘉，終於忍不住，撲進程一恒的懷裡放聲大哭。“我下午去銀行，碰見了華庭的媽媽還有記者，跟他們起了衝突。我想，他們肯定又會亂寫。”路嘉三言兩語說了下午發生的事情，但肩膀抽搐不停。“沒事的，沒事的。”程一恒摸著她的頭說，“我一直都在。我會陪著你的。”路嘉已經記不起上一次哭泣是什麼時候，又是為了什麼。這一次重新開啟淚腺的閘門後，就像百年一遇的大雨，不衝毀心裡築起多年的防禦大壩不肯罷休。程一恒試圖扶起哭成淚人的路嘉，卻感覺她的身體癱軟如一攤爛泥。好不容易將她塞進他的車裡，他躬著身子替她係安全帶，退出去時，兩人臉跟臉之間的距離突然變得很近，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結。她突然停止了抽泣，瞪大紅紅的眼睛看著他。他扭著脖子，以一種奇怪的姿勢看著她。曖昧的氣息在空氣中流動，路嘉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微微嘟起嘴。路嘉等了好久，預想中的吻並沒有落下。程一恒退出了副駕駛室，繞車一圈兒，拉開車門，進了駕駛室，然後駛動了車子。路嘉偷偷看他的臉，他的耳根紅紅的。路嘉揉了揉哭紅的眼睛，帶著關於這個未完成的吻的淡淡不甘，在車裡開著空調熱風和頭腦昏昏沉沉的情況下，偏過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