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二日，暢春園。“是玥兒嗎？”柒玥正和惜若在園子裡隨意的走動散散心，卻不想聽到了輕聲的喚問。柒玥停住了腳步尋聲看去，卻是皇上坐在亭子裡，侍奉在一旁的是陳青平。柒玥走近後便看到石桌上擺著幾品小菜並一壺酒，看到此景，柒玥不由得有些惱火，“皇上！你這是做什麼？喝酒？你不知道自己才病過嗎？”“玥兒，”玄燁輕笑一聲，“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你不必擔心，朕不過一時興起，想要喝一杯罷了。”柒玥如何不惱？可卻忍不住伸手去解自己身上的披風，“這麼冷的天，皇上若是想要飲酒，何不在殿中呢？還有陳公公你，皇上不將自個兒的身子放在心上，你們作為貼身服侍的，也不將皇上放在心上嗎？”聽聞皇上抱恙，違了宮規，避開他人，與惜若二人來到暢春園，卻見到皇上好好的，惹她白白擔憂許久！柒玥將解下的披風披在了皇上的身上，幸好他沒有拒絕，不然她可能會更年氣憤！“玥兒，”玄燁笑了笑，“朕的身子還沒有你想的那麼差，你不必如此激動，明日午後，朕與你一起回宮，可好？”“臣妾不敢，皇上既然喜歡在園裡飲酒，還是多留幾日吧，臣妾明日寅時先行回宮了。”說著柒玥行了禮，“皇上慢用，臣妾告退。”“玥兒！”玄燁叫住了柒玥，端了一杯酒，“就要下雪了，陪朕一起喝酒等雪如何？”柒玥一聽，更是惱了，明知道天就要下雪了，他還這樣不顧身子的要在這裡飲酒嗎？可是皇上對著她的笑容，讓她簡直不知道該如何發作，柒玥咬著牙說道，“臣妾怕冷，臣妾還是先回去了！”玄燁無奈的歎了口氣，“玥兒，你可還能記得十年前，朕和你約過的一起看冬雪？眼下正是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玥兒，真的不陪朕喝一杯嗎？”柒玥一聽，微微愣住了。沒想到，過得這麼快，已經是十年之久了呢，十年前，他送給她的生辰賀禮，就是一幅四季風景邀約圖。何時執手看冬雪，你我梅花共白頭？那年冬日，因為二阿哥的緣故，因為伊貴人的緣故，她和他沒能如願。可後來的這些年，不是因為忙，就是因為沒機會，一忘便是這麼多年。柒玥鼻子一酸，點了點頭，剛想要應下來，就被一陣涼風拂過，凍的打了個冷顫。柒玥抬頭看了眼皇上的鼻尖有些紅腫，將想要憤怒的情緒壓了下去。柒玥淡淡的說道，“皇上。臣妾回房了。”玄燁有些失落，喃喃道，“玥兒，你好久沒叫朕三哥了。”“皇上，臣妾身子不適。”說著，柒玥扶著惜若，走出了亭子，然後又忍不住頓住了腳步，“陳公公，晚上涼，記得加衣。”說完，柒玥和惜若就離開了園子。愣了半晌，玄燁看向莫名其妙的陳青平，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皇上，你這是……”陳青平是真的糊塗了，莫名得到娘娘的關心，卻又被皇上這大笑給弄的更糊塗了。“小平子，你真是糊塗一輩子啊，玥兒這是關心朕呢，讓你給朕加衣呢。”“皇上，”陳青平明白後，有些哭笑不得，求饒道，“皇上你就不要再作弄奴才了。”“要想朕饒過你也行，”玄燁挑了挑眉，盯著陳青平道，“隻要你去做一件事。”“什麼事？”陳青平連忙問道。玄燁也不賣關子直接吩咐道，“安排好她明日回宮一事。”“是，”陳青平見是這樣的小事，應了下來，又勸道，“皇上，貴妃娘娘都歇著了，皇上也回房歇著吧？”玄燁抬了抬頭，看著依舊有些星月的夜空，很是懷疑今夜是否真的會下雪。不過，既然她都不願意留下來等雪，那麼他一個人也是有些不願意多等的。“那就回去吧。”玄燁起身，先朝著柒玥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才攏了攏身上柒玥留下的披風，往自己房裡走去。可是，玥兒，朕還是想聽你喚朕一聲三哥，自從那件事情之後，你再不曾叫朕三哥呢。翌日，寅時。柒玥和惜若收拾好後，便往外走去，兩人動作麻利，一點兒老態的感覺都沒有。“娘娘，”惜若有些猶豫的問道，“咱們不跟皇上說一聲，便要離開嗎？”“說什麼？”柒玥冷冷的搖了搖頭，“昨夜也和他說過了，再說了，天還沒亮，她還睡著呢，本宮就不打擾他了吧。”惜若見狀，也閉了嘴吧，沒有再多勸，扶了柒玥往外走去。柒玥剛想讓惜若牽了昨日奔來的兩匹馬，就見一輛精致卻並不華麗的馬車停在暢春園門口。“主子。”見柒玥和惜若出來，那趕馬車的車夫迎了上來行禮道。“這……”柒玥不由得有些疑惑，“這是誰安排的？”“陳公公讓小的務必送主子回宮。”那車夫簡單明快的說道。柒玥回頭看了皇上所住的院子方向一眼，然後扶著惜若上了馬車，“走吧，回宮。”寅時一刻，“她回去了嗎？”玄燁躺在榻上，眯著眼睛，臉上依舊掛著從前很少見到的笑意，“可是坐馬車？”知道她們昨日是騎了馬來的之後，玄燁擔憂不已，所以昨夜安排陳青平無論如何，給她們備一輛馬車。“回皇上，一刻鐘前，貴妃娘娘已經帶著惜若離開了，”陳青平嗯了一聲，回道，“奴才派人跟著了，想必很快就會回到宮裡了。”“她許久沒這麼膽大了，”玄燁慢慢回憶，“還是她年輕的時候有朝氣，做了貴妃之後，反而多了幾分拘謹，不過她還是她，沒變。幸好，幸好……”幸好什麼，玄燁沒有說出來，陳青平也沒有問，但又好像能猜出來什麼。?天色還早，玄燁眯著的眼睛差點兒就要合上，他突然想起來什麼，猛的睜開了眼睛。“給陳家的恩賜聖旨，送去了沒有？”“皇上放心，已經送到了。”陳青平連忙說道，“前日就到了，沒有耽誤事兒。”“哦，那就好，那就好。”玄燁鬆了口氣。……柒玥和惜若的馬車進了內城後，便行的有些緩慢了，可到了東大街附近，卻是硬生生的停了下來。停了莫約兩刻鐘，馬車還是紋絲不動，柒玥有些急躁起來。“怎麼回事？”柒玥示意惜若問道，“還要多久？”“回主子，路被堵住了，估計還要兩刻鐘這樣才能走。”車夫說道。再等兩刻鐘？柒玥聽了更加頭疼起來，柒玥自己出聲問道，“能不能繞路？多費些功夫也可以。”隻要繞路，隻要回宮，她便不在意其他的。沒想到車夫拒絕了，“回主子，哪裡都去不了，馬車不能掉頭，就算離開這條街，巷子裡也會被堵住。”“什麼？”柒玥聽了不由得驚呼出聲，“到底怎麼回事，要這麼折騰人？”“沒……沒什麼。”車夫隨意的開了口說道，卻有些猶豫的沒有說完。那邊，惜若早就在車夫和柒玥說話的時候，掀開了馬車簾子，透過小小的馬車窗，看外麵的熱鬨。惜若以為外麵是出了什麼小事，才被堵住的，卻不想是一隊送葬的隊伍。惜若怕柒玥嫌晦氣，連忙要放下簾子，卻是遲了一步，被柒玥看個正著。柒玥眯著眼睛，疑惑的問道，“這是哪個大官出殯，怎麼這麼多百姓送行？”“奴婢不知道，沒聽說。”惜若想不起來最近宮裡提起那個大臣出事。“是康濟堂的陳老大夫。”車夫悠哉又有些傷感的聲音響了起來，“那可是皇上親封的妙醫聖手，不說他得的恩賜，就是他這一輩子為了百姓做出來那麼多的事情，也足夠全程的百姓來為他送行了。”車夫後半段話，柒玥都沒聽進去，她所有的思緒都被車夫的第一句話給帶走了。康濟堂的陳老大夫？死了？陳未軒，大師兄，他怎麼就死了呢？他還沒能將……“陳老大夫能活了九十多歲，是他的福氣，是陳家的福氣，是老百姓的福氣。”“是啊，人生七十古來稀，何況陳老大夫也已經九十多歲了呢。”兩人經過馬車，在馬車邊上談論的聲音，一字不落的傳進了柒玥的耳朵裡。柒玥的悲痛才被壓了一點兒下去，是啊，大師兄都已經九十多歲了。隻是，他臨死都沒有把真相告訴她，皇上是不會告訴她的，那她豈不是永遠也不會知道了？“娘娘？”惜若好奇的看向柒玥，“娘娘在說什麼？”“嗯？”聽惜若問話，柒玥好奇的轉過了頭來。“娘娘剛剛在說什麼真相不真相的，奴婢沒聽明白。”惜若關心的問道，“娘娘是不是有什麼事情需要陳老大夫去做，卻之後沒做的？”柒玥搖了搖頭，對惜若說道，“本宮從來不曾瞞過你一些事情，惜若，你知道嗎？陳老大夫和皇上瞞了本宮一件事，說是瞞著本宮就是為了本宮好的，這一瞞就是三十多年。”惜若聽了，心裡卻是咯噔一下，她剛剛做了什麼，說了什麼？陳老大夫的死，又要牽起一陣往事，也不知道會有怎麼樣的風風雨雨！“娘娘，”惜若強壓住內心的不滿，對柒玥勸阻道，“娘娘既然知道皇上是為了你好，又何必非要知道真相呢？就讓那事過去吧？”柒玥搖了搖頭，問道，“惜若，你說，陳老大夫會不會給本宮留了一封信呢？”“娘娘！”惜若皺了眉頭，“娘娘，陳老大夫已經沒了，娘娘就不要再這般了。”“可是，”柒玥苦笑出聲，“若是不知道陳老大夫沒了，本宮心裡還有一點希望，總覺得有一天，他會告訴本宮，可是現在，卻是這也的結果，本宮永遠不會再知道了。”就在這時，馬車動了起來，惜若和柒玥都沒有再說話，靜靜的聽著馬車軲轆一圈一圈的壓著青石板路，往紫禁城馳去。到了宮門口，惜若先下了馬車，才又扶了柒玥下來，“娘娘，慢一些。”柒玥下了馬車後，慢慢扶著惜若看了看來時的路，又看了看貞順門。難怪彆人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柒玥歎了口氣，“走吧，回宮。”“娘娘。”惜若沒有抬腳，喚住了柒玥。“嗯？怎麼了？”柒玥一聽，頓住了腳步，好奇的問道。惜若有些猶豫，又像是鼓起了勇氣，“娘娘，奴婢有事和你說。”柒玥失笑出聲，“那就回宮再說吧，本宮又不會攔著你不讓你說。”“奴婢，奴婢……”惜若撲通跪了下來，“娘娘，奴婢不能進去說，娘娘讓奴婢先說出來吧。”說出來後，娘娘說再回暢春園也好，還是會懲罰她，還是將她趕出宮去，她都認了，完全認了！柒玥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你想說什麼？”惜若低著頭，開始說道，“娘娘，娘娘想要知道的真相，奴婢也知道。”許是剛剛從惜若的話裡，柒玥就有了猜測，所以惜若想要說的，便是她想要的。柒玥冷冷的盯著惜若，“所以你也瞞了本宮三十餘年？”惜若低著的頭更低了，“是，奴婢瞞了娘娘三十多年。”柒玥冷笑一聲，挑了挑眉問道，“莫不是你也是為了本宮好？”惜若聽到了柒玥話音裡的嘲諷，心中一痛，這明明是早就猜到了的，為什麼她這個時候還要難過呢？惜若閉上了眼睛，“娘娘，奴婢當不起這句話。”柒玥握緊的拳頭，鬆了有緊，緊了又鬆，“那你告訴本宮，你們到底瞞了本宮什麼？那個孩子，皇上為什麼不要，本宮小產是意外，還是有什麼其他隱情！告訴本宮，通通告訴本宮！”“沒有隱情，”惜若眼中的淚水忍不住流下，搖著頭說道，“是意外，又是惠妃所為，不是皇上，也不是奴婢，隻是皇上不要那個孩子，是因為……”“因為什麼？”柒玥追問道，“到底因為什麼？”惜若忍著心痛說道，“是因為那個孩子是個怪胎。”“什麼？”柒玥驚住了，“不可能！不會的，不會的，誰敢說本宮的孩子是怪胎！”“陳老大夫給娘娘把的脈，也是他告訴給皇上的，”惜若解釋道，“後來皇上見平妃娘娘生的皇子是個怪胎，娘娘就難受的要命，若是娘娘自己的孩子也是如此，娘娘怕是要瘋了。所以，皇上才決定不要娘娘肚子裡的孩子，也決定隱瞞娘娘真相。”“不是的，你胡說！”柒玥顯然接受不了這樣的真相，不是她猜想的那樣的真相。“娘娘，奴婢沒有胡說，”惜若搖了搖頭，“奴婢真的沒有胡說，娘娘小產，那個孩子是奴婢帶了去埋起來的。”柒玥渾身顫抖，“真的是怪胎？”“是，”惜若點了點頭，“奴婢親眼所見，那個孩子是個怪胎，他……他沒有額頭！”柒玥聽了沒有害怕，沒有恐懼，隻是忍不住的悲痛溢滿全身。她都這樣難過了，那當時做了決定的他，會有多難過？又會有多痛苦！“走，回暢春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