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八年。正月初二，皇上就決定要南巡。諭稱：黃、運二河，至關民生。曆年工程雖逐漸完善，但應修應塞等事議論不一，以致日心操勞。今再次南巡，躬曆河道，兼欲覽民情，考察吏治。沿途供應，均不準取自民間！另外，簡化儀衛，不設鹵薄，扈從者僅可三百餘人。凡經過地方，百姓各安其業，嚴禁地方官及扈從人員借機滋擾。正月初八，皇上帶著大阿哥胤禔啟程，隨行的妃嬪裡除了宜妃和落貴人、還有晴答應和袁答應。唯一讓後宮諸人意外的就是袁答應了，從未侍過寢，卻能跟皇上一起去南巡，誰也不知道袁答應是哪裡來的福氣。可是，柒玥卻知道，是她推著袁答應去了皇上的身邊。初七，清心堂。出行的前一天，皇上來到了清心堂，柒玥心平氣和的替皇上倒茶水，送點心。難得的，玄燁也沒有怒氣，飲了半杯茶，用了兩塊梅花糕，才開了口。“朕要去南巡了，估計有些日子不能在宮裡了。”“奴婢知道。”柒玥立在一旁，語氣很是平淡。可心裡卻是有些緊張，皇上這是來告訴她，讓她也跟著去南巡嗎？皇上第一次去南巡的時候，她還在冷宮裡，姐姐放心不下她，沒有跟著去。倒是宜妃跟著去了，還在途中懷上了十一阿哥。此次宜妃又跟著去了……“你覺得誰適合跟著朕同去？”柒玥一聽，有些詫異，“皇上不是已經決定好隨行的官員和隨從了嗎？”“這說的是妃嬪，”玄燁停頓了一下後，看向了柒玥，“你覺得朕應該讓誰陪著朕去南巡？”“……”柒玥張了張嘴巴，不知道該說什麼。她要開口說自己想去嗎？可是，他要是想讓她去，不是應該直接讓她整理好包裹衣物嗎？又怎麼會來問她，應該誰去呢？他是不是不願意讓她去呢？“怎麼了？”玄燁挑了挑眉，“不應該很好說嗎？”他已經決定過讓誰跟著了，甚至連車馬都安排好了，宜妃，落貴人，晴答應，還有玥兒。隻是，到了清心堂，他突然有些膽怯了，那日當著碧瑤的麵，鬨的有些不好看，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和玥兒回到從前。如果知道瓜爾佳氏無七的事情會橫亙在他和玥兒、碧瑤麵前，那麼當初絕對不會點她進宮。合宮年宴的時候，碧瑤坐在她的旁邊，連個笑容都沒有給她，除了客套的敬酒，客套的侍奉他用膳，再無其他。“皇……皇上想帶誰去，就帶誰去，奴婢怎麼好多嘴。”柒玥拉了拉身上的宮裝，有些不是滋味的低著頭。宮裝上繡的紅梅，煞是出挑美麗，可此刻落在柒玥眼裡有些刺眼。她本沒打算穿這件宮裝，可聽小先子遠遠的來傳話，說是皇上來了，她特意換的這身。這是袁答應給她做的，比以往的幾套布料要好一些，後來她才知道是姐姐賞賜給她的布匹，袁答應沒舍得自己用，做了衣服送給了她和姐姐。“你這衣服誰做的？”玄燁順著柒玥的視線看到了柒玥身上的宮裝，“手藝不錯，回頭打賜。”玄燁以為是哪個繡娘做的，見柒玥穿的很是好看，又想著逗柒玥開心，便如此說了。“這……”柒玥有些猶豫，還是照實說了，“是袁妹妹送給奴婢的。”袁妹妹？玄燁挑了挑眉，沒有問袁妹妹是誰，想到了自己來的目的，又開口追問了一句，“你真的不知道朕應該帶誰出去嗎？”“不知道，奴婢不敢亂說。”柒玥搖了搖頭。玄燁有些氣結，他不信自己這麼說了之後，玥兒就猜不到自己是想讓她跟著同去。可她裝傻不應了，是因為不願意跟他一起去南巡嗎？她為什麼不願意去南巡呢？玄燁想到了碧瑤，他沒有讓碧瑤跟著去南巡，是因為碧瑤的身子。等等，難道玥兒是因為碧瑤的身子，才不願意丟下碧瑤而跟著自己去南巡嗎？罷了，玄燁歎了口氣，“你留在宮裡吧，好好陪著碧瑤，朕回宮再來找你。”“是。”柒玥低頭應了。玄燁盯著柒玥的頭頂看了一會，無奈的起身出了清心堂。“奴婢恭送皇上。”柒玥始終沒有抬頭，直到皇上的衣擺消失在眼前。出了清心堂，玄燁才想起來什麼的停住了腳步，問陳青平。“玥兒嘴裡的“袁妹妹”是誰？”“回皇上的話，是袁答應吧。”陳青平畢竟是乾清宮大總管，有些事情他不會去說，可是不代表他不知道。“袁答應是誰？”玄燁皺起了眉頭，“朕怎麼沒有印象？”“額……”陳青平很是無語，可隻能硬著頭皮說道，“袁答應從未侍過寢，皇上自然沒有印象。”“原來是這樣，難怪朕剛剛從玥兒嘴裡聽到的時候，有些反應不過來呢。”玄燁恍然大悟，沒辦法，他的妃嬪太多，他哪裡有那麼多心思全部記住。“……”陳青平低著頭沒接話，心裡卻在嘀咕，難怪剛剛玥答應說過之後，皇上不接話，原來是不敢接話。“那就讓這個袁答應隨行吧。”玄燁隻思考了一下，便吩咐道，“正好不是多備了一個位置吧。”“……是。”陳青平隻能應了，卻不敢反駁，皇上你不是準備的玥答應的位置嗎？怎麼讓袁答應去了呢。……皇上走的時候，帶走了大阿哥，留下太子和眾大臣處理朝政，三阿哥和四阿哥跟著學習處理朝政事宜。皇上臨走的時候，正逢貴妃染了風寒，便交代了惠妃多多辛苦處理好後宮庶物。本來，惠妃就一直幫著貴妃處理宮務，如今從皇上口裡說出來的托付，更為鄭重。惠妃能得皇上的信任，大阿哥又是皇上的長子，還跟在皇上身邊南巡，一時間，惠妃的風頭盛了起來。好在惠妃性子謹慎，並不在意彆人說的，心裡也沒有生起有的沒的心思，每日處理宮務事宜之前，都要去儲秀宮過問一下。甚至，依舊和之前一樣，每隔五天都去承乾宮一趟，將賬單賬冊交給皇貴妃過目。……三月十九，皇上一行人終於回了宮，並在宮裡置辦了宴席。柒玥位份太低，就沒有出現在宴席上，所以彆人先知道的事情，她一直到第二天見到來求見的袁答應，才知道。清心堂。袁答應來求見的時候，柒玥正坐在廳裡發呆。皇上昨兒就回來了，可是她卻沒有見到，也沒能去參加宴席，她以為皇上會想起她的，可惜沒有。“小主，袁答應來了，說要見小主。”悅若進來便看見了發呆的柒玥，隻得上前推了推柒玥的胳膊。“袁妹妹？”柒玥被推醒，後知後覺的有些詫異的問道，“她要見我？”袁答應每次來給她送衣服，雖然都是親自送來，可都是不見她的，說是怕打擾她。怎麼這次主動見她了？難道是因為她隨行南巡的事情？“那讓她進來吧。”柒玥連忙摸了摸頭上的發飾看是否整齊，又拉了拉褶皺的衣服，起身向門口走了兩步。“姐姐。”袁答應進來後，先給柒玥行了禮。“不用了，”柒玥又急著上前兩步，扶起了袁答應，“你我如今同樣品級，怎麼能讓你給我行禮呢？”“沒有，妹妹隻是給姐姐行禮呢。”袁答應笑著說道，“許久沒見姐姐，姐姐可好？”“我好著呢，”柒玥笑盈盈的說道，拉著袁答應走到桌前坐下，“倒是你，這日日舟車勞頓的，怕是累壞了吧，怎麼不多休息休息，就來這裡呢？”“我想姐姐了，就來找姐姐了，”袁答應低下了頭，有些猶豫的說道，“而且，我還有事給姐姐說。”“什麼事？”柒玥的語氣裡帶了一些擔憂，“你隻管說，需要用我幫忙的地方，我儘我能力去幫忙。”柒玥以為袁答應遇見了什麼麻煩，需要她幫忙，想著進宮六年來，她與袁答應之間的情意也不淺，便很快的承諾。“沒什麼需要姐姐幫忙的事情，我隻是有事告訴姐姐。”袁答應搖了搖頭，然後彆過頭看著悅若有些猶豫。“奴婢去瞧瞧昨兒曬的杏花怎麼樣了。”悅若有些明白過來，看了柒玥一眼，見柒玥點頭，便找了一個借口退了出去。“說吧。”柒玥伸手握住了袁答應的手，給予她安慰和鼓勵。“姐姐，我……我有了。”袁答應左手覆在了自己的腹部，“有了皇上的孩子。”柒玥的手突然變的冰涼，頓時覺得袁答應的手心灼熱的讓她想要掙脫開來。“是嗎？那是好事啊。”柒玥到底忍著沒有抽回手，扯起嘴角笑著說道，“什麼時候查出來的，多少個月了？”柒玥關心的問道，心裡好像很喜歡這個孩子。她不是太過自私的人，不能去討厭彆人給皇上生孩子。可是，她更喜歡自己也能為皇上生孩子。“十六那天有些不舒服，太醫給把的脈說的，時間還不長，才月餘。”袁答應嘴角的笑，甜蜜不足，苦澀有餘。“怎麼了？”柒玥從袁答應的笑裡察覺到了不對勁，“你有了孩子，皇上不喜歡嗎？你為什麼不高興呢？”“喜歡？”袁答應苦笑起來，“皇上怕是根本就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來喜歡我這個小小答應的孩子。”“什麼意思？”柒玥有些糊塗了，“我問沒聽懂你說的話啊？”“姐姐難道沒有聽說嗎？”袁答應見柒玥這樣，像是真的不知道，好奇的反問道。“聽說什麼？”柒玥眨了眨眼睛，很是迷惑。“皇上他……”袁答應突然有些後悔了，要是知道姐姐還被蒙在鼓裡，那她就不會來了，“皇上帶回了一個漢人丫頭，放在乾清宮當奉茶宮女。”“什麼漢人丫頭？”柒玥一聽不禁失笑，“不過就一個當宮女的丫頭，也值得你放在心上，看你緊張的，臉都黑了。”柒玥一邊無奈的搖著頭，一邊拿了塊點心，又將盤子都推向了袁答應麵前。“若是說她的眉眼和無貴人相似呢？”袁答應忍不住的放棄掙紮。“……”柒玥手裡拿著要送進嘴裡的點心都落在了地上，驚訝的說道，“你說什麼？”“姐姐不是已經聽到了嗎？”袁答應沒有答應柒玥的話，而是反問了柒玥一句。“在乾清宮做奉茶宮女？那不是……”柒玥想到了一個人，一個無貴人眉眼與之相似的人。“姐姐也猜到了？”袁答應挑了挑眉。“嗯，”柒玥點了點頭，麵無表情的追問道，“怎麼回事？皇上怎麼會遇見她呢？”“回來的路上，碰見被拐子擄去，又掙紮跑了出來的她，皇上派人去救了下來，後來就帶進了宮裡。”“那沒有派人去找她的家人嗎？”柒玥疑惑不解，“她不可能是憑空出現的吧？”皇上再喜歡那個丫頭，也不可能忘了去調查她的身份。“皇上堅決要帶上她，與大阿哥爭執了一番，與索額圖大人也爭執不已，後來派出去查的人傳來消息，說這丫頭是蘇州那邊的某個知縣女兒，還是索額圖大人的手下去查的消息，後來便無異議，任由皇上去了。”“原來是這樣。”柒玥歎了口氣。既然是知縣的女兒，便也算不上太過卑賤，皇上想要寵幸她，便也可以隨心所欲。“姐姐，你知道嗎？宮裡的老嬤嬤，都說她像二十多年前的乾清宮奉茶宮女流素，”袁答應苦澀的說道，“昨晚宴席姐姐沒去，我卻是去了，就連榮妃娘娘看到她的時候，都是驚訝不已呢。”榮妃娘娘？是了，除了宮裡的老嬤嬤，這妃嬪中，也就榮妃見過瓜爾佳氏流素了，其他妃嬪都是瓜爾佳氏流素死後才進宮的。而榮妃當年也是在禦前伺候的。“那丫頭多大了？”柒玥問道。“十二了。”正因為年齡沒到，皇上才沒有給其位份吧，袁答應心裡有些不好受，自己有孕了都沒有進位，可皇上卻對一個小丫頭上了心，如何不讓她難過？“……”柒玥無奈的搖了搖頭，十二歲，正是流素離開乾清宮的年齡，難怪皇上會如此任性妄為。“姐姐，怎麼辦呢？”袁答應焦急的問道。“什麼怎麼辦？”柒玥被問的糊塗了。“姐姐你呀！你難道還能一直就在這清心堂不出去了嗎？”袁答應不禁詫異，“姐姐不該被困在這裡，年華老去的。”“我……”柒玥有些無話可說。她也不想困在這裡，可是她出不去啊，本來皇上走之前說了，回宮再來找她，她以為他已經心軟了，在過一些日子，就能回到以前。可結果呢？皇上帶了一個人回來，他還會來清心堂嗎？她不知道，也不敢相信。年前，皇上翻了她的牌子，讓她去乾清宮侍寢，她拒絕了，還和皇上、姐姐之間鬨了一場，雖然皇上最後沒有發怒懲罰她，可她到底失去了一個複寵的機會。後悔嗎？不會後悔。她說了，不會再在乾清宮侍寢，那麼她就不會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