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除夕，皇太後，皇上，太子三代人，並淑慧大長公主，四人坐在了蒲墊上，半跪著守靈。“我還以為，皇額娘至少能過了這個年的，”淑慧大長公主將手裡的紙錢放進了火盆裡，聲音裡是無限的遺憾，“卻不想，她到底沒撐過去。”“她心思都了了，自是沒有牽掛的去了。”??皇太後盯著皇上看了一眼，歎了口氣，“皇上如今兒女俱全，前朝也很穩定，隻除了準噶爾那邊的內亂嚴重影響著大清的安穩，可這到底是皇上和大臣們的事情，所以皇額娘也就放心去了。”玄燁低著頭，沒有接話，皇祖母或許真的是放心的去了，可是他做的真的不夠好。他還想著皇祖母依舊在慈寧宮，依舊會在他迷茫無助的時候給他幫助，在他不需要幫助的時候，秉承著後宮不得乾政的原則。“也是，”大長公主點了點頭，“後宮不得乾政，這也是皇額娘沒有關心準噶爾的原因，咱們年紀大了也就能安心養老了，待皇額娘的棺槨下葬了，我想去盛京定居了。”“可是，”皇太後有些遲疑，瞥了皇上一眼後說道，“可是皇上已經在東大街給姐姐你賜了一座公主府，已經收拾妥當，你隨時都能住進去的，你去盛京那麼遠做什麼？”“皇額娘的棺槨送去盛京與皇阿瑪合葬，”淑慧大長公主皺了皺眉頭，“我當然是為了陪皇額娘，才打算去盛京的啊。”皇太後這才有些了然，正打算點頭以示明白，就聽見了某個沉默的人說了讓人不鎮靜的話。“皇祖母的棺槨不送去盛京，”玄燁本不打算說話的，可聽到姑姑和皇額娘說話說到這裡，不得不出聲，“就留在京城。”玄燁的花落，驚住了其他三人。“什麼？”淑慧大長公主的臉色變得很是難看，差點就要惱羞成怒，忍著怒氣問道，“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朕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玄燁早就猜到自己說這些出來，會引起怎麼樣的結果，“皇祖母的棺槨不送去盛京與皇祖父合葬，就留在京城。”“玄燁！你當真膽大妄為！”淑慧大長公主橫眉怒目的指著玄燁，有些氣急敗壞，直呼了皇上的名字，“我知道你是不舍皇額娘，想要留皇額娘在京城，可也不能不將皇額娘入土為安，不與皇阿瑪合葬吧！這可是不孝，大不孝！”“這不是朕決定的，”玄燁苦笑著搖了搖頭，“皇祖母臨死前，就是這樣交代朕的。”他也不想這樣，即使再不舍皇祖母，他也會依著禮法將皇祖母送回盛京，與皇祖父合葬的，他甚至都打算好了，會親自扶靈柩去盛京，以示孝心。可是皇祖母卻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太皇太後的聲音已經是虛弱至極了，“燁兒，燁兒。”睡在太皇太後床邊的玄燁本就睡的不深，被她這麼一喚，便驚醒了，連忙湊到跟前，“皇祖母，孫兒在呢。”“燁兒，”太皇太後亂揮動的手抓住了玄燁的手掌，“答應祖母，一定要好好照顧好自己，祖母要走了，祖母沒有力氣了。”太皇太後迷蒙中仿佛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啊，是皇太極！“皇上！皇上！等等臣妾！”太皇太後鬆開玄燁的手，去抓那個或隱或現的身影，皇上，等等臣妾，等等臣妾！“你跟來做什麼？”那個身影轉過身來，有些責備的看向她。太皇太後愣住了，這才發現，他的身邊還有另外一個女人，她的姐姐，宸妃。“你彆跟來了。”皇太極冷冷的對她說道，然後轉身牽著宸妃離開。“祖母！祖母！”玄燁的呼喚聲將太皇太後從虛境中拉回，她再細細看去，才發現除了墨青色的帷帳，就再無他物，什麼身影，什麼女子，都沒有。都沒有……“燁兒！”太皇太後絕望的閉上眼睛，任憑淚水從眼角滑落，忍著最後的力氣，一字一字的對玄燁說道，“我死後，不要將我送回盛京，就在你皇阿瑪的孝陵附近，擇一處將我安葬。”“皇祖母，為何要這樣？皇祖母不是應該要和皇祖父合葬才是嗎？”這個時候玄燁全然忘了再去安慰皇祖母莫要多想，他已經被她這個決定給驚住了。為什麼？太皇太後心裡苦的說不出真相，她怎麼說，說她剛剛好像看見了她的皇上，她的夫君，他的皇祖父，他並不想要她去破壞他和她姐姐的恩愛！“你祖父的陵寢已經奉安太久，時隔近四十年，不可再因為我而擾了他們的靜休，況且我心裡舍不得你，舍不得你阿瑪，所以，就彆將我送去盛京了。”“可是……”玄燁不知該如何應下，“可是這於禮不合，孫兒不敢，孫兒不敢啊！”“哼！你是皇上，天下之主，有何不敢？”太皇太後冷冷的看了過來，“再說，這是我的臨終遺言，與你何乾？你隻要記得，若是做不到，九泉之下，我定是不安的！”“皇祖母，”玄燁被太皇太後這麼重壓之下，應了下來，可眼淚也忍不住落了下來，“皇祖母，孫兒知道了。”“好孩子，”太皇太後這才鬆了口氣，可是這氣一鬆，她才發現，再呼吸是多麼的困難，“要好好照顧自己，孝順你嫡母，對後宮妃嬪要雨露均沾，對玥兒……不可過分寵愛，彆讓她步茹芳的後路。”“孫兒知道了。”“那就好。”太皇太後滿意的笑了，眼睛快要閉上之前，她喚了蘇沫兒，“蘇沫兒。”“娘娘。”蘇沫兒在聽到太皇太後喚皇上的時候，就進了內室，此時被她這麼一喚，連忙近身跟前，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比較自然一些。太皇太後已經沒有多少的力氣去說話了，抬了抬虛弱的胳膊，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箱子。彆人不知道是何意，可蘇沫兒立刻反應了過來，遲疑的看著太皇太後，見她有些累的閉了眼睛，又用力睜開，繼續期盼的看著她。蘇沫兒隻得走到箱子跟前，拿了荷包裡的鑰匙，打開了箱子，拿出了一本書來。那書已經有些破舊，可是卻被壓的板板正正，讓人一見就明白，這書以前常被翻動，可也是許久不再被翻動，壓在箱子底，才板正起來。蘇沫兒將書放在了太皇太後手裡，任憑她抱在懷裡，破舊的封麵上，玄燁依稀能看見幾個字，“三國誌”。“八嫂，小弟這裡有本書，你若感興趣就拿去讀吧。”“八嫂，你喜歡楓樹嗎？”太皇太後抱著破舊的書，心裡也歡悅起來，她很快就可以看到他們，看到他了。很久，太皇太後都沒有動靜，蘇沫兒遲疑了一次又一次，才將手放在她的鼻尖，沒有了呼吸。蘇沫兒難過的跪倒在地上，彆人永遠不會知道，這書裡還夾著幾片楓葉。自從三十餘年前，太皇太後見過寧愨妃的額娘馬佳氏櫻雪後，就將慈寧宮的楓樹全部移走，這書裡的楓葉已經是最後的幾片了。……“你是說，皇額娘臨死的時候交代你，說不要去盛京，就埋在京城嗎？”淑慧大長公主有些不可置信的說道，“不可能，皇額娘怎麼會這樣想呢，她是那樣愛著皇阿瑪，她怎麼舍得，怎麼願意與皇阿瑪分開！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姑姑若是不相信，可以去問蘇沫兒。”玄燁歎了口氣，當時除了他在場，還有蘇沫兒在場的。可也正因為蘇沫兒在場，他才是大大的鬆了口氣，蘇沫兒與皇祖母在一起的時間，比他和皇祖母的時間還要再長，相信很多人也會相信蘇沫兒的話的。蘇沫兒在太皇太後去了後，便病倒了，幾次掙紮著爬了起來，也不得力氣了。她是從科爾沁草原跟著太皇太後的，陪著她去了盛京，陪著她曆經天命、天聰、崇德、順治、康熙五朝。明明她比太皇太後還大了一歲，為何卻要眼睜睜的看著太皇太後先她一步離去？她幾次想要隨她而去，卻不得。再加上十二阿哥那小小的身子，拉著她的手，口齒不清的喚她“嬤嬤”，終於讓她放棄了求死，苟且偷生的活著吧。淑慧大長公主當然不會去問蘇沫兒，可是皇上說的這些話，卻也是真的了。她頹然的癱坐在那兒，再也說不出彆的來。彆說淑慧大長公主，就是皇太後也是驚訝不已，皇上不送太皇太後去盛京與太宗合葬，甚至這是太皇太後的遺言。……正月初八。皇上已經和欽天監、禮部的人商量好了，於正月十一，將太皇太後的靈柩到孝陵那兒暫放。因為這是太皇太後的臨終遺言，皇上並沒有時間提前為她建造陵寢，隻好將慈寧宮東王殿五間拆建於昌瑞山下，稱“暫安奉殿”，打算先將其暫時安置於中。眼看著太皇太後就要出殯了，後妃們積攢著幾日的?疲憊，也隻能暫時忘卻，拚命的在哭去表示自己的孝心。這幾日偷偷與皇上互相關心，柒玥也見到了慢慢恢複身子的皇上，心中才大大安定下來。午後申時三刻，又是哭靈的時間，柒玥跪在若貴人的身後，除非歪著身子，否則並不能看見前麵的情形。可偏偏還沒哭上半刻鐘，就聽見了一聲努力壓抑的尖叫聲。殿裡女眷的哭的聲音，悠的都停了下來，看向出聲的方向。如此突兀的事情，自然得了太皇太後和淑慧大長公主的不喜，但到底還是看了過去。發出尖叫聲的是宜妃，她見眾人看了過來，便咽了咽害怕的氣息，指著麵前的德妃，小聲說道，“德妃她流了好多的血。”貴妃就在德妃前麵，聽罷連忙轉頭去看，果然德妃身下的蒲墊上已經染紅了，而德妃也是蒼白著臉，雙手撐在地上，嘴唇發抖。自古孕婦本來是不能來靈堂的，可皇上沒有赦免，德妃隻能拖著大肚子來。如今，卻見了紅，怕是要惹怒皇上，其他人見此情景，更是沒人願意沾惹這事。貴妃嘴巴張了又合，她不能說話，畢竟這事情也算是德妃倒黴吧，她若說了，也是受牽連的。的確是德妃倒黴，眼看著就要生了，太皇太後賓天了，她平時是受皇上寵愛，可這關鍵的時候，皇上並不給她赦免。好吧，她忍，她日日傳太醫，她拖著大肚子，已經忍過了十幾天，偏偏在最後見了紅。淑慧大長公主比之皇太後離德妃更近一些，看到她血紅，氣的不輕，出聲斥責，“還不來人，將德妃扶下去！”靈堂裡，都是妃嬪進來，貼身服侍的宮女都留在了殿外，如今聽得淑慧大長公主的吩咐，也隻靈堂裡服侍的宮女走到了德妃身邊。小宮女扶著德妃起來，德妃依舊不忘說道，“多謝淑慧大長公主。”隻是聲音虛弱，說的不太真切。小宮女一人扶著德妃，德妃全身的力氣都擔在了她的身上，才走幾步，兩人一晃，德妃護著肚子摔跪在地上，正好跪在了柒玥的麵前。殿裡的其他人，都看了過來，直看的柒玥也是尷尬不已，可眼前德妃的虛弱，卻也柒玥能看明白，怕她這樣的，在出了殿之前，還得摔上兩次。嘴巴快過腦子，當柒玥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將話說出了口，“太後娘娘，淑慧大長公主，德妃實在虛弱，就由嬪妾送她回永和宮吧。”話落，柒玥才懊惱起來，她怎麼會去幫她，腦子壞了嗎？可是……四阿哥，她不想因為這些事情，讓四阿哥傷心。想通了事情，柒玥不再懊惱，就當為了四阿哥，她也要幫助德妃一次吧。皇太後忍不住擔憂的看了柒玥一眼，又有些無措的看了淑慧大長公主，等她發話。“去吧，”淑慧大長公主淡淡的說道，好像真的沒了剛剛的怒氣，“她這樣子怕是要發動了，你且留在永和宮陪著她吧。”“是。”柒玥應了，然後爬了起來，“嬪妾這就去。”餘光一瞥，柒玥看到了皇貴妃責怪的眼神瞪著她，還有貴妃擔憂的看著她，柒玥隻好硬著頭皮收下責備和擔憂。柒玥伸手去扶德妃，怎麼也沒有想到，德妃會不樂意，還微微的推開了她，柒玥有些傻眼。雖然德妃虛弱，即使推了她，也看不到效果，可是她能感覺到德妃的抗拒啊，怎麼辦？她現在和皇太後、淑慧大長公主說，她後悔了，不想去幫助德妃了，行嗎？當然不行！柒玥又伸手去扶德妃，這次用了一些力氣，讓德妃推脫不得，與小宮女扶著德妃出了大殿。殿外，得了消息的秀妝和秀汝趕了過來，換過小宮女，扶著德妃一起繞過主殿往慈寧宮偏門方向走去，希望避開其他人。柒玥在後跟上，遲暮和怡若雖然不解，到底沒說什麼，也跟著柒玥往前走。可到底在一處偏殿遇上了皇上。玄燁也是去了偏殿更衣，正好出來的時候，撞上了兩主四奴，本是有些驚訝，可看到德妃麵前衣擺上的血汙時，就有些怒目而視了。雖然秀妝早就拿了披風將德妃裹住，可是之前德妃是跪著的，麵前的衣擺也是染了血汙，此刻站在皇上麵前，披風遮擋不住，白袍上又是那麼明顯。“怎麼回事？”玄燁的表情很是難看，“怎麼弄成這樣？”他雖然知道，德妃有孕該避在永和宮，可是他到底不想任何人對太皇太後不孝，便沒有對其赦免。何況，他去過宮外，去過南方，去過鄉間農田，他看見過農婦挺著比德妃還大的肚子在田地裡勞作。他隻想著德妃在宮裡，有太醫的照顧，有上好的食材補著，便會比那農婦更加能堅持才是。卻沒有想到，德妃比那農婦嬌弱，從不曾辛苦，哪裡能撐得住？“皇上，臣妾……”德妃全身都倚著秀妝才沒有跌倒，卻說不出多少話來。“皇上，德妃娘娘已經見紅了，不可再耽擱！”柒玥上前一步說道。“你怎麼也在這裡？”玄燁這才發現站在德妃等人後麵的柒玥。“嬪妾陪德妃一起回永和宮。”柒玥福了福身有些哀求的說道，“皇上是罰是罵，都得德妃生下再說，德妃娘娘肚裡的畢竟是皇嗣，耽擱不得。”“這……”玄燁被柒玥一堵，有些說不出來話，可臉上的怒氣到底消了不少。“娘娘！”秀妝一聲驚呼引起眾人去看，卻見德妃已經昏迷了過去。“小平子，快派人抬著德妃進偏殿！”皇上一見，心到底沒那麼硬了，連忙吩咐道，“還有派人去找太醫和接生嬤嬤。”“不！”柒玥本能反應的拒絕了，不能在慈寧宮，德妃不能在慈寧宮生產，“不能進偏殿，回，回永和宮！”太皇太後的棺槨還在正殿停著，德妃怎麼能在慈寧宮生產，哪怕偏殿也不行！“永和宮太遠了，”玄燁搖了搖頭，“還是這裡偏殿更近一些。”“不行，”柒玥還是搖頭，“偏殿不能去，去哪裡都行，出了慈寧宮就好！”慈寧宮離東西六宮都太遠了，最近的還是啟祥宮……等等，壽康宮！離慈寧宮最近的是壽康宮，隻要從慈寧宮西北角出去，就是壽康宮了。“去壽康宮，去寧未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