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啟把窗打開探出頭，就看到王波趴在他們樓底的樹冠上，右手用細竿子在捅他們家的玻璃。周啟：“……”這裡是六樓，他的膽子真是一如既往的大。王波看到他露臉，立馬呲出大白牙，像朵見到大太陽的向日葵。“喂，你這幾天怎麼沒聲音啊！我們都以為你死了，準備給你上香呢！”“生病了。”話落，周啟咳嗽了兩聲。王波抬頭，狐疑地瞅他兩眼：“噝，你的臉色是很差呀，手還在抖，你媽給你下藥了？”周啟沒回答，轉頭朝臥室房門看了看：“你來得正好，有沒有手機？”“有！”王波很夠義氣，二話不說撈出褲兜裡的摩托羅拉朝周啟的窗戶扔，“啪”的，摩托羅拉砸在牆上碎了。周啟：“……”王波：“……”早知道就買諾基亞了。周啟又說：“那你幫我帶句話給蕭曉，今晚九點肯德基見，無論如何都要來。”“好啊，沒問題！不過你怎麼出來啊？”“我會想辦法，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幫我弄根長繩，一定要夠長。”王波做了個“OK”的手勢，很自信地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說完，他就順著樹乾爬下去了。王波一走時間又變得難熬了，這間臥室成了粘膩的瀝青桶，周啟就是落在瀝青裡的蝴蝶，翅膀被粘住了，隻能痛苦折斷自救。劉美芬一整天都沒出去，她坐在沙發上守著房間裡兒子，除了他說要上廁所之外，絕對不會打開那扇上了三重鎖的門。她知道自己有些神經質，但這又怎麼樣呢？隻要兒子出國，上了一個階級，他就能明白她的決定是多麼正確，就能懂她用心良苦，現在他想恨就恨吧，她不會在乎的。兒子房間的電視機響了一天，電視看多對眼睛不好。劉美芬有點擔心，敲敲門說：“小啟，時間不早了，早點睡覺，彆看太多電視。”“嗯。”沉悶的聲音隔門傳來，接著電視機的聲音就沒了。劉美芬下意識地看了下牆上的掛鐘，快九點了。此時，呆在房裡的王波瑟瑟發抖，他貼門盯著門底縫來回晃的影子，很怕周啟的媽媽會突然進來，乾脆，他沉著嗓子，裝出周啟的語氣，說：“我睡了。”接著，他把窗邊的長繩收卷好，鑽到毯子窩裡悶住頭，摸出手機熟練地撥通一個電話：“喂，程方，他已經出去十五分鐘了，應該馬上就到了，你一定要注意點兒，不管阿貓阿狗全都給我攔住！對了，花買了嗎？好！煙火呢，什麼？！讓你買會噴的，你買個大地五百響乾嘛？又不是去結婚！哎呀，算了算了，湊和著用吧，記住時間一到就把花送上去，禮炮、煙火統統給我上，我不能在現場指揮，全靠你了！”掛完電話，王波咬牙切齒說：“為了你，我連命都快不保了，周啟，你彆給我搞砸了！”九點還缺八分，周啟氣喘籲籲地穿過馬路，在拐過街口的時候又被個紅燈攔住了，白晃晃的三個英文字母就在不遠處豎著，他拔長脖子，望眼欲穿，等不及了乾脆衝入如織的車流中。喇叭聲呼嘯，他差點被車撞到，有一雙手在危難關頭把他拉了回來。周啟心有餘悸，顧不上回頭看，下意識地道歉：“對不起，我有事，我不是想闖紅燈。”“你是周啟對嗎？”身後響起一個略微成熟的女聲。周啟一愣，情不自禁轉頭，是個中年婦女，個子不高，身材微胖，臉肉嘟嘟的，和蕭曉一樣有著嬰兒肥。“你是？”其實周啟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不過仍忍不住畫蛇添足。蕭媽媽抿下嘴，給他一個非常職業的假笑。“我是蕭曉的媽媽，我想找你聊聊。”綠燈亮了，周遭的人都陸陸續續地過馬路，周啟望著不遠處的光有點焦心。“阿姨，能等會兒再聊嗎？我有事。”“不能。”蕭媽媽把他拉住了，“小小在家裡，她今天不會來了。”“嗡”的一聲，大腦瞬間空白了，不遠處的光莫名黯淡了，而且離他越來越遠。王波說了，蕭曉接到他的電話了，應該會來的。“你和阿姨聊聊吧，占用不了你多少時間。”蕭媽媽一再強調。周啟望著離他越來越遠的光，不知道能說些什麼？蕭媽媽沒有等他點頭，自顧自地說起自己的女兒。“我在小小的那裡看過你的照片，她以前也經常提起你這個讀書很好，人很聰明同桌。我和小小的爸從不反對她交朋友，如果她有喜歡的男孩子，我們也是很開明的。”“起初我也高興小小能認識你這麼優秀的人，但是那天她爸半夜三更回到家，跟我說了你家的情況，還有你媽在派出所做的事，說實話我很生氣，身為小小的媽，沒能第一時間保護自己的女兒，也沒能為她說上話，是我的責任。”說到此處，蕭媽媽深吸口氣，垂眸替女兒難過。“可能我們家庭條件沒你們家好，但小小是我和她爸捧在手心裡長大的，我們把最好的都給她了，也看不得她受一點點的委屈，這片做父母的心，你能明白嗎？”周啟聽著抿緊了唇，他明白，但是在這個時候，他卻希望自己不夠明白。蕭媽媽歎氣，惋惜地搖搖頭：“你是個好孩子，我能看出來，但是你和我家小小不是一路人，有句老話叫‘門當戶對’我一直覺得挺有道理的，你之後要出國，眼界一定比我們寬，吃的、用的都會和我們不一樣。我們家沒能力供小小出國讀書，她追不上你的差距，我更不想你學有所成回到這裡，對我的女兒橫挑鼻子豎挑眼。”“不會的，阿姨……”“阿姨不是在勸你，阿姨是要你打消念頭，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家小小，就等你能擔責任的時候再來找她，現在你說什麼都是‘空心湯團’，不做數的。”蕭媽媽的態度非常堅決，她就像一道難以攻破的牆擋在他的麵前，誓死保護自己的掌上明珠。周啟失語了，他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話，他的許諾在彆人眼中一文不值。“回去吧，孩子。”蕭媽媽說，“你也彆讓你媽擔心，她也是為你好。”為我好？周啟哂笑，如果父母都以自己的欲望去牽製孩子，那他情願不要這樣的好。周啟下意識地看了下時間，快九點了，他著急地看向那道白色的光。“阿姨，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絕對不會做出傷害蕭曉的事，請相信我，也請你給我個機會。”對麵綠燈跳黃了，再不走要遲到了，蕭曉應該知道他是從來不會遲到的。周啟甩開蕭媽媽的手，轉身穿入馬路，一陣刺耳的刹車聲驀然響起，路上有人尖叫起來……“小小，幫爸爸看下這個月電表多少。”蕭爸爸坐在餐廳裡認真地做著帳，計算機按了老半天，然後從家用裡劃出一個數字，等老婆回家審批。女兒下周要到學校報道了，總要給她添點什麼，不見得人家閨女光鮮亮麗，就她穿得破破爛爛。蕭曉很聽話地打開電表箱，漫不經心地報了個數字，她回頭時瞥眼掛鐘，九點了。今天下午，王波給她打了個電話，說是周啟找她，但因為被惡龍關在城堡裡暫時出不來，約她晚上九點肯德基門口等。“你無論如何都要來啊！”王波這麼說道，嗓門很響，聽來很著急。掛完電話，蕭曉懵了很久。在邊上整理衣服的蕭媽媽淡淡地說：“你晚上不許去。”她聽見了。蕭曉看到媽媽徒然增多的白發，點了點頭。她是知道大結局的人，就算去了，和好如初了，將來的某一天她還是會受到傷害，從前經曆的痛還會再經曆一次，除非打破這個循環。蕭曉自認為是理性的，可隨著時間的臨近，心不受控製的焦躁起來，每一分每一秒都極其難熬，她快要窒息了。“爸，我出去一次。”終於，她忍不住了，想像飛蛾撲火般再痛一次。蕭爸爸按著計算器，沒按老婆的吩咐攔住她。蕭曉穿上拖鞋跑出公寓，一路奔到肯德基。轟隆隆，天上打雷了，像是要下雨，都不知道他有沒有帶傘。九點零五分，蕭曉遲到了，不過她相信周啟不會遲到，這個精確到秒的家夥在時間上是有強迫症的。可是她到了肯德基門口，卻沒見到人，走到裡麵，看過一張張桌子，他的確不在。蕭曉又出來了，茫然地站在燈牌下最顯然的位置，除了這裡彆的地方都黑乎乎的，她想站在這裡，他來了就能看見她。有輛救護車在從旁邊馬路呼嘯而過，鳴笛聲刺耳得讓人心煩。都十分鐘過去了，人還沒來，蕭曉不耐煩地摸了摸口袋，手機沒帶，鑰匙也沒帶。算了，繼續等吧，還能怎樣呢。蕭曉縮在燈牌下，抬頭仰望夜空，在光暈裡看著雨點從零星幾滴變成瓢潑。真可惜，今晚沒有星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