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棟在沫沫兒家吃完飯，又敲定了一些婚禮的細節，看看時間不早了，便趕緊告辭回家了，回到家裡，他還要把這邊的意思跟父母說，看看雙方有沒有什麼出入，他好及時調整計劃。回到家的時候，村兒裡家家戶戶都黑了燈了，轉過路口，遠遠便見自己家門口兒還亮著昏黃的燈光。良棟心裡便是一暖，他小的時候最怕黑，所以，全村兒隻有他家大門口兒裝了燈。隻要他在家，或者知道他要回來，門口兒的燈便會一直亮著。他停好車子，推開虛掩的大門，“三仙姑”老兩口兒也從裡屋迎了出來。李老實接過他手裡拎的大包小包的東西，“三仙姑”便關上了院門。“吃飯沒？”“三仙姑”問。“東西都買齊了嗎？”李老實問。良棟不知道該先回答誰。便笑笑:“進屋說話吧，我累了。”“三仙姑”便埋怨老伴兒:“那東西也是一天兩天能買齊了的？什麼時候到日子，什麼時候就買齊了，不然，總能想起些該買的玩意兒。”“這是咱們老兩口兒能操辦最後的最後一場喜事了，不能讓人看了笑話去。”李老實說。說話間幾個人進了屋子，“三仙姑”便說:“怎麼是最後一場？我良娣要是和趙大寶那個混蛋離了婚，她就不能再找一個？她要是再嫁人，我請全村兒人吃流水席，好好兒熱鬨熱鬨。”良娣自打從外麵學習回來，便住在了養殖場，就連平時吃飯都是“三仙姑”做好了送過去的。“三仙姑”見女兒辛苦，心裡就更加怨恨趙大寶了，既然他一直抻著不肯露麵，就說明他們家不在乎良娣這個媳婦兒，自己寶貝大的女兒，憑什麼讓人家這麼輕賤？所以，“三仙姑”從良娣自己經營養殖場那天起，就當她已經離婚了。李老實不願意多提女兒，便翻看著良棟買的東西，看看還差什麼沒有買。“沫沫兒家有沒有找人做被子？”“三仙姑”忽然就問良棟。“她嫂子在床上用品店裡買的，全是牌子貨，您就放心吧。”良棟說。“啥？買的？”“三仙姑”不樂意了:“那怎麼行？新婚的被子一定要請全和人兒做的，最少四個人，四平八穩，不然不吉利。”良棟皺了皺眉:“什麼叫全和人兒？”“就是有兒有女，父母公婆都健在的婦人。”李老實給兒子解釋，又對“三仙姑”說:“城裡不比農村，你讓他們找人做被子都不容易，還找全和人兒？我看沒必要這麼講究吧？”“怎麼沒必要？”“三仙姑”不乾了:“這也不是講究這是規矩。你忘了？良娣那會兒就是聽了你的話，沒找全和人兒做被子，用了你二嫂子，你二哥那會兒不是剛剛出了車禍死掉時間不長嗎？還有你表妹，你表妹可是兩個姑娘的絕戶啊。我就說不吉利，不用她們，你偏偏說我窮講究，還說她們兩個針線活兒好。結果怎麼樣？良娣用了多少偏方兒？就是生不下個兒子。現在趙大寶這個混蛋活著和死了有什麼區彆？他還不如死了讓人省心。你能說不是她們衝撞了喜神娘娘？你能說不受影響？”提到這些，“三仙姑”的火氣就上來了，她固執地認為，女兒不幸的婚姻是這些不可預見的外界因素造成的。李老實無奈，他不明白，老伴兒年輕大時候從不信這些東西的，怎麼老了老了，倒糊塗起來？其實，良娣婚姻的悲劇和她自身軟弱的性格有著極大的關係，如果不是她一味的隱忍退讓，趙大寶一家也不會得寸進尺，把她拿捏的死死的。在自己無力改變什麼的時候，把原因推諉給看不見摸不著的所謂命運，是太多人開脫的借口。“三仙姑”隻是個普通的農村老太太，也許她曾經年輕熱血過，可現在，她隻是個心疼兒女的老人。或許她盲目，或許她無知，可她隻是想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內，為兒女做到最好。李老實便歎了口氣:“說你什麼好呢？什麼年紀的人了？還看不透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良棟也為難了:“現在咱們村兒裡想找出幾個您說的這樣的人都不容易。小一輩子的倒有，可這個年紀的有幾個會做被子的？老一輩子的人會做被子，又有幾個父母公婆都在的？”李老實想了想，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兒嗎？再者說，那時候做被子都是在大火炕上，幾個人齊忙動手，一會兒的功夫就能做上一床被子。可現在的房子留火炕的本來就少，有的話也是小炕，上麵坐四個人就滿了，還怎麼做被子？“結婚的被子一定要全和人兒做。”“三仙姑”的固執勁兒上來了。良棟覺得頭都大了:“有這麼重要嗎？婚姻幸不幸福，全靠自己經營，還沒聽說裡床被子可以影響婚姻的呢。”說歸說，可見母親怎麼也不肯鬆口，他也沒辦法。沫沫兒那裡還好說，反正苗賽雲也說了，要收拾出一個房間來，方便他們回去住，大不了，沫沫兒家買的被子什麼的就放那個房間裡，想來苗賽雲也不會說什麼。“隨你便把，你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吧。”良棟索性轉頭走了:“我累了，去睡了，你們商量吧。”李老實無奈，隻得掰著手指頭給她數著村兒裡的全和人兒。數來數去，還真給他們找出幾個來。“三仙姑”首先想到的是“鋪滿炕”的兒媳婦兒，她算一個，小賣店的胖嫂算一個，村長的弟媳婦兒也行，再就是“滾刀肉”的侄女。那幾個都好說，隻有“滾刀肉”的侄女，自己家和她姑姑家鬨成這是樣子，住在一個村兒裡想來她是一清二楚，她怎麼會幫自己家做事情呢？“不然，請咱街坊的小媳婦兒給充下數兒呢？”李老實說。“那怎麼行？”“三仙姑”不乾了:“那小媳婦兒的爹不在了，她可不算全和人兒。”不過百十戶兒的小村子，不一會兒就從這頭兒數到那頭兒。“村東頭兒大楊樹底下老司家的兒媳婦兒也行。”李老實終於又想起一個來。“不行，她家姓司，同死的音，不吉利。”“三仙姑”又一搖頭。“你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李老實也來氣了，把良棟買的東西隨手丟在了櫃子上，自己爬上坑:“我也睡了，你自己想吧。”“一個兩個的都當甩手掌櫃的，都隻會看著我。”“三仙姑”氣得抓起掃炕笤帚便丟了過去:“要你們有啥用？”李老實不理她，翻身背朝她躺下了。“三仙姑”便自己坐在炕上，靠在被子上，心裡盤算著村兒裡的這些人，看看能不能想出個漏網的全和人兒來。想來想去，也隻有“滾刀肉”的侄女最合適，人家可是生了龍鳳胎的，村兒裡好多人家兒娶媳婦兒，都是請她幫忙接親，為的就是沾沾她的運氣。要是良棟和沫沫兒也能生下龍鳳胎，白胖胖的小娃娃，自己和李老實一人抱上一個，那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啊。可是，“滾刀肉”的侄女又怎麼會幫自己的忙呢？想到這點，她不禁也是一陣的頭疼，她沒有想到，兒子婚事竟然是這麼的困難重重。廁所的事情還沒解決，被子的事情又困擾住了她。“一定會有辦法的。”她給自己打氣:“我就不信了，我還找不到個全和人兒了。”李老實半天聽不到老伴兒動靜，回過頭來見老伴兒就這麼歪著身子睡著了。他歎了口氣，起身輕輕地給她把頭放正了，又輕輕抻出條毯子來給她蓋上。“你啊，就是操心的命……”李老實伸手關了燈，他在心裡默默地說:“老婆子啊，有我一天，你就可勁兒的鬨騰吧，有什麼事兒，我給你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