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老師,”“三仙姑”那一聲“親家”怎麼也叫不出口:“我……你能謝我啥?”“謝謝你,當初是你放棄了去評劇團工作的機會,才成全了塞雲。”“我放棄去評劇團的工作?”“三仙姑”一頭的霧水。她怎麼會放棄呢?那於她而言,可是個魚躍龍門的機會,她可以走出農村,不必再受麵朝黃土背朝天勞作的苦日子。她可以像城裡那些小姑娘一樣,穿著乾淨漂亮的衣服,住在冬暖夏涼的樓房裡,做飯不用抱柴,吃水不用去井裡挑。吃公家糧,端鐵飯碗,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日子,她為什麼會放棄呢?“當初你媽媽找到劇團領導,說你身體不好,每天排戲唱戲太辛苦了,你怕身體吃不消,問能不能讓你二哥頂替你來。”徐老師說出了當年的事情:“你媽媽說,你二哥也能唱戲。而且唱的比你好。要知道,那年縣裡隻給劇團批了一個名額,不是誰想要就能給誰的。所以,團領導拒絕了你媽媽的要求,你媽媽就生氣了,說不要你二哥,你也不能來,讓他們愛找誰找誰去吧。後來,團領導才決定為了照顧我和賽雲的生活,才把這個名額給了賽雲。”“我媽找你們?”“三仙姑”懵了:“我……我咋不知道?”她看向旁邊桌子上的二哥,問:“二哥,這事兒你知道不?”“三仙姑”二哥低下頭,許久,才抬起頭來,說:“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還提它乾什麼呢?”“為啥不說?”“三仙姑”激動了:“你是知道的,當初我是多麼渴望去縣劇團,為了沒去成,我人前人後哭了多少回?”“唉……”“三仙姑”二哥歎了口氣,說:“這件事情,說起來終歸是我和媽對不起你,媽都走了這麼多年了,你就算是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金鳳見“三仙姑”渾身發抖,知道她一定是很在意這件事情的,便過去摟著她的肩膀,安慰著她,讓她平靜一點,又對“三仙姑”二哥說:“二舅姥爺,你要是知道真相就說出來吧,當初不管發生了什麼,我姥姥都是被害者,她有權利知道真相。”“三仙姑”二哥點點頭:“好吧,那我說完,你不能生氣啊。”原來,當初知道這個名額是“三仙姑”的之後,她母親便動了心思,一個女娃娃,她過再好,也是人家的人,和自己家有什麼關係?她出息了,嫁個城裡人,將來這些娘家人還能入她的眼?沒瞧見村兒裡的三丫,嫁個城裡人,親娘去她家都被嫌棄臟,兩口子偶爾回村兒,也是鼻孔朝天,誰也不放在眼裡的。“三仙姑”的二哥小的時候摔斷了腿,家裡窮,沒及時就醫,一條腿便有有些短,走路一拐一拐的。由於身體有殘疾,乾不了重活兒,娶媳婦兒也費勁,眼瞅快三十了,還沒有人肯嫁給他。她媽媽便想,如果這個名額給她二哥,她二哥端上鐵飯碗,還用發愁說媳婦兒嗎?於是,她便找到了團領導,有了徐老師說的那一幕。那麼,在人家拒絕了她之後,她為什麼仍然不肯讓“三仙姑”去呢?她認為,女兒如果去了縣城,端上鐵飯碗,就會完全脫離她的掌控,過得再好,掙的再多有什麼用?而女兒留在農村,農忙的時候下地乾活兒,農閒時候唱戲,這些可都是掙工分的,一家人的工分都是記在一起的,年底結賬,分了錢還不都是自己的?而且,她還是十裡八鄉的名人,自己還能給她找婆家的時候,多要些彩禮吧?有了這些彩禮,她也可以給兒子說上個媳婦兒不是?她也確實如意了,在和李老實家談婚事的時候,她多要了四百斤玉米,也就是憑著多給四百斤玉米彩禮,她順利給兒子找了個丈夫死了,沒有孩子的小寡婦。“你也彆怪媽,誰讓那時候咱們家裡窮呢?”她二哥歎了口氣:“媽也是為了咱們家好。”“什麼咱們家?是你們家!”“三仙姑”發瘋般的抓起一個饅頭便朝她二哥丟了過去:“你們怎麼就這麼自私?你們毀了我一生,就這麼心安理得?我明明可以過上另一種生活,就是為了四百斤玉米,你們就能出賣我。”“話彆說的這麼難聽,”她二哥不樂意了:“誰毀你了?你現在不是也過得挺好?城裡人有什麼好?你隻看到過得好的城裡人,那些下了崗的,撿菜葉子吃的城裡人也不少,你那時候到了城裡,過得也許還不如現在呢。媽給我娶了媳婦兒,我們兄弟三個,不就我媳婦兒給她生了個大胖孫子嗎?沒有我媳婦兒,咱們老鄭家不就絕後了?你彆看你親家母眼紅,人家是因為長得漂亮,嫁的好。”這話隻氣得“三仙姑”嘴唇都打哆嗦了,她用手指著她二哥,兩眼直翻,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二哥可能是喝了幾杯酒的緣故,見她不說話,越發得意起來:“媽什麼時候都是老鄭家的功臣,我兒子,現在那可是村長,這不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兒?在村兒裡,誰不高看我老鄭家一眼?反正我是念媽一輩子好。”“滾……你給我……滾……”“三仙姑”靠在金鳳懷裡,指著二哥嘶吼著:“去你們見鬼的老鄭家吧!滾!”他二哥還想說什麼,沫沫兒那裡早就氣炸了肺了,見過無恥的,可沒見過這麼無恥的,怎麼能這麼心安理得用彆人一生的痛苦,成全自己的幸福呢?她直氣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端起一杯茶水,便要朝“三仙姑”的二哥潑過去。幸好徐雷雷了解妹妹的性格,一直拿眼瞅著她,見她一端茶杯就知道她要乾嘛,趕緊攔了她一下,所以,她這杯水就沒潑出去。沫沫兒見哥哥攔著,知道不能拿“三仙姑”二哥怎麼樣了,氣得眼淚都快下來了:“哥,你彆攔著我,我怎麼能看他這樣欺負良棟的媽媽呢?”徐雷雷隻顧攔著妹妹,沒防備苗賽雲拿起一杯茶水來,她離“三仙姑”二哥近,中間隻隔著胡老漢。她這杯茶兜頭蓋臉便潑在“三仙姑”二哥的腦袋上。水雖然不是很熱,可效果驚人,所有人都沒想到苗賽雲會出手,都是一呆。“你這個糟老頭子壞得很啊,”苗賽雲指著“三仙姑”二哥罵:“你怎麼就能這麼缺德?還這麼理直氣壯呢?”她一手叉腰,一手做蘭花指點指著“三仙姑”二哥,那姿勢,頗有當年在台上唱“穆桂英掛帥”的風采。“好!”胡老漢一拍桌子,也一如他當年在台下叫好一般,眼睛裡閃著崇拜的小星星。苗苗雲便一臉得意地笑了,仿佛搶到了糖的孩子。徐雷雷歎了口氣,防著小的,沒防住老的,他沒說什麼,隻默默地站到了母親身邊,側著身子,以便於“三仙姑”二哥惱羞成怒動起手來,可以第一時間保護母親。徐老師也沒想到,他本來以為“三仙姑”是自願放棄的,沒先到這裡麵另有隱情,他真心的感謝卻引起了這麼大風波,見兒子站在苗賽雲身側,他便站在了苗賽雲的另一側。舅爺子到了妹夫家裡,從來都是受尊重的,幾時有過這個待遇?“三仙姑”二哥當時就急了,他跳起來,雖然是苗塞雲潑的他,可他不敢和苗賽雲怎麼樣。一來苗賽雲是女人,還是個和他年紀相仿的漂亮女人,他不忍心吵她,二來徐雷雷在呢,他知道徐雷雷是開好車的大老板,心裡有些畏懼。所以,他指著良棟的鼻子罵:“怎麼著?不歡迎我?是哪個兔崽子請我來的?”雖然他努力做威風狀,可他那花白的頭發上頂了幾片茶葉,有一片茶葉順著額頭滑了下來,被他紅色的大鼻頭上的一個包擋住了,便掛在了鼻子上,他一說話,那片茶葉便一抖一抖的,怎麼看怎麼滑稽。金鳳在心裡暗暗遺憾,她想起了馬清風的那隻大茶缸子,如果是那缸茶水潑過去,豈不是相當於洗了個茶水澡?良棟一臉認真地說:“對不起,我錯了。是我請你來的,我現在請你滾,你走吧。”“你說啥?你個混蛋玩意兒,我是你舅舅啊。”“三仙姑”二哥暴跳了,要過去打良棟。冷不防胳膊被人抓住了,他回頭看去見李老實冷冷地看著他:“我也這麼大年紀了,不想和你動手,今天是高興的日子,你自己走吧,以後你妹子要是還認你這個哥哥,我沒話可說,她要是不肯原諒你,我也沒啥意見。你老鄭家再好,你兒子再出息也和我沒關係,我兒子,還輪不上你來教訓,你走吧。”胡老漢和其他陪酒的人便趕緊把兩個人拉開了,“三仙姑”的二哥在眾人的勸說下罵罵咧咧地走了。“三仙姑”在金鳳懷裡漸漸安靜下來她沒有想到,整個事情的真相會是如此的不堪。她寧可不知道這些事情,寧可就這麼稀裡糊塗的恨苗賽雲一輩子,也好過知道傷害自己的,實際上是自己最親的人。“怎麼會這樣呢?”她喃喃地說。“姥姥,彆難過了,都過去了,咱不想了,想也沒有用。”金鳳勸慰著“三仙姑”:“你看看小舅舅,看看我媽,看看姥爺,你不是有我們這麼多親人呢嗎?如果當初你去了城裡,哪兒還會有我們?”在眾人的勸說安慰下,“三仙姑”強忍住內心的傷痛,說:“我沒事兒,沒事兒,今天是良棟的好日子,咱喝酒。”“塞雲,我也要謝謝你,謝謝你養了這麼好的女兒。”她對苗賽雲舉舉酒杯:“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