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前,裴寂往家裡打了個電話,說今年過年不回家了。裴天成十分不滿,讀了大學怎麼就跟飛了一樣,逢年過節就不見他回,現在連過年都不回了。裴寂隻說創業項目那事兒,正是忙的時候,等都上了正軌,他肯定回家。其實,裴寂都已經跟何萬舟商量好了,這個寒假就住在原來叢文晏在臨水買的房子裡,何萬舟提前去打掃了一番,還給他換了新的床鋪被罩。機票買的就是期末考試最後一門考完當天晚上。裴寂從考場裡出來,拿了行李就走,拖了個無比碩大的行李箱,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畢業生準備畢業走人了。到了地兒,沒忙著去看叢蔚,先洗了個澡。自從找到叢蔚以後,就沒再剃過頭了,兩個多月長長了不少,從板寸變成了毛寸,看著鏡子竟然有種看著高中時候的自己的感覺。出門沒忘拎上這段時間給叢蔚做的玩偶。他還記得原來叢蔚調侃他,是不是要給她送一個動物園。手工還是不夠熟練,做起來耗了不少時間,統共就四個,一隻狗一隻貓,一隻兔子一隻綿羊。每個都是他親手搓洗的,買的原來高中時候家裡用的那種洗衣液,還是原來的味道,冬天太陽不夠暖,曬了兩天就一直放在暖氣片上烘著。——“晚上吃了嗎?”進門就問。何萬舟端著碗麵條嘬,他剛剛結束一個患者的疏導,累得不想說話:“半碗粥,為了她吃飯,我真的是耗儘心力,比喂孩子還難。”裴寂往後院看了看,其實什麼都看不到:“她現在睡了嗎?”掃了一眼掛鐘,已經10點45了。“睡什麼睡啊,夜貓子還興睡覺。每天晚上抱著你錄的故事翻來覆去地聽,聽到半夜兩三點才能勉強睡一下,到6點又醒,我都想給她下安眠藥了。”何萬舟把碗放下,重重歎了口氣,“人瞧著從精神病的邊緣拉回了,但是抑鬱症還是很嚴重,我問她想不想見你,她就知道搖頭。”裴寂眸光閃了閃,他開始懷疑,叢蔚是不是已經不喜歡他了,恨他這麼久沒找到她,讓她遭了這麼久的罪。何萬舟隨便瞧一眼都知道他在想什麼:“如果有一天你變得特彆特彆狼狽,就跟街邊的乞丐一樣,讓你出現在你一直喜歡的人麵前,你願意嗎?”“當然不願意啊。”“那不就得了,你少胡思亂想,我應付一個祖宗就夠了。”何萬舟窩在沙發裡伸了個懶腰,“你去看看她吧,反正也沒睡。”裴寂偷偷摸摸站在那個小房間的窗戶外,透過何萬舟刻意留出來的窗簾縫隙往裡麵看。叢蔚穿著珊瑚絨的睡袍,抱膝坐在床上,懷裡抱著個藍牙小音箱,臉頰側著貼在上麵,閉著眼睛,神情安然。她還是很瘦,這麼久了一點肉都沒長,最小號的睡袍穿在她身上都空空蕩蕩的。那睡袍是裴寂給買的,在商場裡逛了許久,挑了一件奶白色上麵綴著草莓圖案的,珊瑚絨的麵料柔柔軟軟,裴寂一摸就覺得合適她穿。屋子裡還有很多東西,小兔子的毛絨拖鞋、太陽花的插電暖手袋、紮頭發的發圈,床頭擺著的泥塑小女孩水杯、胡蘿卜鬨鐘……一件一件,全都是裴寂給她添置的。屋子外麵有盞燈。叢蔚聽完一個故事,一扭頭就看到房間窗戶外麵有個高高瘦瘦的人影,小心翼翼地趴在那裡。她先是嚇了一跳,下一秒就認出來了,是裴寂。也不知道他在外麵站了多久。叢蔚的手指在睡裙的裙邊上劃來劃去。她很想他,在精神病院裡的每一天都很想他。她想,他是最見不得她受委屈的,可是他在哪裡呢?日子很難熬,她常常覺得自己已經瘋了,在控製不住自己的時候,她總是覺得很絕望,腦子裡全都是他們原來一起的畫麵,可靈魂飄在半空哭著,看自己的身體像是被魔鬼控製一般掙紮。裴寂看到叢蔚看過來,立馬站直了身子不敢動。兩個人隔著一扇窗戶,一個淚眼婆娑,一個心疼如絞。叢蔚把藍牙音箱放到床頭櫃上,自己慢吞吞爬進被子裡,把被子拉到鼻子以下,側身躺著,眼睛一直看著窗戶外麵,整天落不下的心不知怎地漸漸就安穩了,服服帖帖地在胸腔裡呆著,溫柔地跳動。何萬舟一直住在診所,不敢回家,天天24小時盯著叢蔚。他洗了個澡,過來看情況,看到裴寂直愣愣地站在窗戶那兒,一動都不敢不動。“睡了嗎?”壓低聲音問。裴寂搖頭。何萬舟透過窗簾縫看了一眼,喜上眉梢:“睡了。”抬手看手表,“我看看幾點,今天算睡得早的。”他食指指了指門:“要不要進去看看她?”裴寂躊躇,想,但是不敢。“沒關係,你動作輕一點,她剛入睡沒那麼容易醒。”何萬舟推開門。門裡有女兒家身上的香味沁出來,裴寂聞到的時候,簡直覺得恍如隔世。好像又回到了在福利院的那個下午,她靠在他懷裡睡覺,陽光曬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他幾乎是腳步虛浮地走進去。蹲在床頭邊,目光細細描摹眼前的姑娘,饒是她如今已經瘦得一點都不好看了,可在裴寂的眼裡還是那麼可愛。他伸手把被沿往下壓了壓,怕蓋住了叢蔚的鼻子,讓她悶得慌。手指壓完被子,不受控製地撫上叢蔚的眉毛,她的眉毛生得很好,彎彎的,從沒修剪過,長得十分柔順,毛茸茸的有些小雜毛,可更顯得漂亮。指尖觸到了她的皮膚和體溫,裴寂才有真的把她找回來的真實感。一股長久的疲憊從心裡流泄而出,再上心頭的是一種久違的輕鬆。他把袋子裡的布玩偶拿出來,一貓一狗放在左邊床頭,兔子放在右邊床頭,小綿羊輕輕地塞進她懷裡,勾著叢蔚細細的手腕抱住。何萬舟站在門口衝他用氣聲喊:“好了,出來吧,呆久了怕她醒。”兩個人剛把門關上,屋裡睡著的人就睜了眼睛。她一點也不想睡覺,不過隻是想,離裴寂近一點,假裝自己睡著了,不用麵對他,不用用這樣一種姿態麵對他。她太害怕了,抑鬱症把她心裡從小到大所有的自卑、自厭和自棄都無數倍地放大了。她怕看見裴寂眼裡的可憐,她覺得自己根本就配不上他的喜歡。可她又是真的很想他。矛盾拉扯著她,折磨著她。抱緊了懷裡的小綿羊,把整張臉都埋了進去,沒一會,小綿羊的脊背就濕了一大片。“裴寂、裴寂……”像剛出生的小奶貓似的聲音,一點點從小綿羊的脊背裡飄出來。要是何萬舟在場,估計得把眼珠子都驚出來。不知道是不是刺激太嚴重,以毒攻毒,叢蔚居然能說話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叢文晏在臨水買的房子不大,60平左右,作為臨時居所,兩室一廳。裴寂住進了叢蔚原來住的屋子。在叢蔚的床上來回打了幾個滾,居然有種重獲至寶的感覺。臨水的冬天很少下雪,屋子裡也沒有暖氣,隻有製冷製熱兩用的空調。裴寂在北方呆習慣了,在南方住著,居然罕見地覺得有些冷,爬起來開了空調,又在床上躺了半天,睡不著,再爬起來看手機。他在購物網站裡瀏覽緊急聯係人牌製作的網店。隨便找了家付款人數最多的,下了個訂單,定製20個。備注:【緊急聯係人:裴寂聯係電話:18672789163】以後,叢蔚的緊急聯係人隻有裴寂一個,他不會再把她弄丟了。迷迷糊糊地想著,終於睡了過去。還沒睡上兩個小時,鬨鐘就響了。裴寂一骨碌爬起來,洗漱穿衣,然後在廚房裡開始熬粥,跟廣東師傅學的鮑魚海鮮粥。大米提前泡好了,放到鍋裡加水小火熬。鮑魚洗淨切花刀,鮮蝦去殼去蝦線,薑絲醃製鮑魚、蝦和瑤柱。米粥粘稠後放入鮑魚、蝦和瑤柱,再煮上五分鐘,熱騰騰地出鍋。倒進保溫桶裡,換了鞋就出門。叢文晏買的房子離診所不遠,就隔著一條街。開門進診所的時候,正好碰見何萬舟穿著秋衣秋褲出來上廁所,兩人麵麵相覷。何萬舟默默伸出雙手,交疊在自己身前,兩腿夾緊。“你怎麼來這麼早?”裴寂無辜地舉了舉保溫桶:“給知知送飯。”粥就放在她門口,裴寂抬手敲了敲門,然後躲開。許久,門開了一條小縫,一隻白生生的小手伸出來把保溫桶抱了進去。叢蔚很早就醒了,天沒亮,她看了眼桌上的胡蘿卜鐘,四點半。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盯了好一會,把藍牙小音箱抱進被子裡,擰開。“兔子先生對兔子小姐說:你猜猜我的口袋裡有幾塊糖?兔子小姐說:猜對了你給我吃嗎?兔子先生點點頭:嗯,猜對了兩塊都給你!兔子小姐咽了咽口水說:我猜五塊糖果!然後,兔子先生笑著把糖放到兔子小姐手裡一顆,再塞到兔子小姐嘴裡一顆,說:我還欠你三塊。”1裴寂的聲音被圍在暖烘烘的被子裡,叢蔚把小音箱揣在胸前,整個人縮成一團,好似這樣就像被裴寂抱著一樣,讓她倍覺溫暖。洗漱完後,她站在窗戶前,拽著窗簾,仰著臉往外看,冬天裡的樹枯枝嶙峋,蒙蒙亮的時候,樹梢上停了一隻雀鳥,咕咕叫了兩聲。叢蔚就盯著它,直到它拍打著翅膀飛走。天什麼時候全亮呢?裴寂今天還來嗎?他什麼時候會來呢?目光落在走廊上,似期盼。——叢蔚喝下第一口的時候,就知道,這粥不是在外麵買的。熬了足足的時間,鮑魚和蝦都處理得非常乾淨,粳米稠稠的,一擰開蓋子,鮮香味撲鼻而來。她想起那年她左臂骨裂,裴寂給她熬了一個月的湯,喝得她幾乎就要麵目扭曲。時光荏苒,當年廚藝拿不出手的人,已經可以熬出這樣地道的廣東海鮮粥了。她的胃因為長期的不進食和吃藥而變得敏感脆弱,通常沒什麼胃口,多吃幾口就會覺得反胃想吐。可這是裴寂熬的。她舍不得倒掉。細細的手指捏著勺子,一口一口往嘴裡塞,起先還覺得能夠吃,後來就有明顯的反胃感。叢蔚喘了兩口氣,歇了會兒,又開始吃。一個保溫桶的容積大約是2L左右,裴寂裝了三分之二的量。叢蔚全都吃了。何萬舟去收拾的時候,看到空蕩蕩的保溫桶,一下就驚了,往裡看了好幾遍,確認是真的吃乾淨了。心道不好。果然沒一會,人就跑進了洗手間,趴在盥洗台上吐。一陣一陣,撕心裂肺的。“吃不了那麼多就不要勉強,我們慢慢來,循序漸進,你不要急躁。”何萬舟給她拍著背。等叢蔚吐完一抬頭。何萬舟見她雙眼通紅,卻死咬牙關,愣是沒哭出來。那股子韌勁,竟讓他頗為懷念。注釋:1、網絡故事,來源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