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麵堪比大型翻車現場。從暗戀轉為明戀,裴寂隻用了不到三分鐘。被迫表白,大概是史上最囧事件。一片混亂裡響起了下課鈴,兒童班下課,裴寂埋著頭在教室裡磨蹭,一下收拾自己的紙張,一下擺著桌椅,一下又拿了根掃帚掃地,過會兒又跑去擦黑板。全程低著頭,完全不敢抬頭去看叢蔚。叢蔚就那麼十分無奈地拿著那張紙站在教室後麵,看著裴寂磨磨蹭蹭的背影。等了許久還不見人轉過頭來理她,叢蔚無奈地歎了口氣,把那張紙整整齊齊折起來放進自己的口袋裡,然後走過去拽裴寂羽絨服的衣角。熟悉的力道,裴寂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回頭。叢蔚一手食指指向他,然後伸出拇指和小指坐在另一隻手的掌心上,右手食指往下點了兩下,然後雙手五指微曲,交替上下舞動,手指靈活屈伸,一雙眼睛盯著裴寂,眉尾微微揚起。【你在這裡學手語?】叢蔚的手語特地打得極慢,每一個動作都讓裴寂看得清清楚楚,他手裡還拿著黑板擦,另外一隻手不知道放哪才好,就開始抓他的後腦勺:“嗯啊。”叢蔚一手伸出拇、食指,轉動幾下,然後雙手伸開,掌心向下,最後翻轉為掌心向上。【為什麼?】“你……你這不是,明知,明知故問嘛。”裴寂眼珠子亂轉,就是不看她,從頭發絲到腳趾頭都尬得不行,腳趾抓地。【你可以來找我,我可以教你的】叢蔚不明白,其實一件很簡單的事,為什麼裴寂非要偷偷跑到特殊福利院裡跟著兒童班一起學。她從小單純,正逢青春期又遇上坎坷,一個小姑娘關在家裡做精神心理治療做了三年,情商發育有些遲緩,即便是知道了裴寂真的如薑杳杳平日開玩笑那般喜歡她,也不明白為什麼明明可以找她幫忙的事,還偏要走彎路。裴寂那個惱啊,就不能不刨根問底嗎,有時候也是挺服叢蔚那一根筋的腦子。惱到最後,索性破罐子破摔,心一橫,拉高了聲音:“這不是想給你個驚喜嘛,等到開學我肯定就很熟練了,你跟我說話就不用打字了。”裴寂氣勢一起來,叢蔚氣勢就弱了。腦袋瓜在那兒轉啊轉,大約是後知後覺地明白了裴寂的意思,那張粉白的臉蛋從耳後根開始慢慢往兩腮熏上了一層微紅。尷尬的人輪到她了。兩隻手在身前不知道該打什麼手勢才好。整間教室從孩子們一哄而出後,就變得格外安靜,連呼吸都清晰可聞。大年三十落著雪,屋外的雪白茫茫一片,折射光和教室的白牆輝映,整間屋子都顯得亮晃晃的。黑板上還有隻擦了一半的手語筆記。兩個人麵對麵站著,可誰也不看誰。窗戶外突然有喘息聲,像是被人捂著嘴發出的沉悶笑聲。叢蔚扭頭看過去,才見窗外趴滿了孩子,大的小的,男生女生,一個個都跟看猴戲似的躲在窗外看得津津有味,也不知道他們看不看得明白屋裡的氣氛。捂嘴笑的是那個第一天就給裴寂送巧克力的小姑娘,她跟裴寂最熟悉,近來還常常賴在裴寂懷裡撒嬌。“咳咳。”裴寂右手屈拳抵在唇邊輕咳兩聲,“那個,要到中午吃飯時間了,我得去食堂幫忙打飯,你,你中午留這兒吃個飯吧。”叢蔚點頭。“成,那走吧。”說著就把黑板擦往講台上一扔,同手同腳輕擦過叢蔚的肩膀,往門口走過去。沒走兩步,又被人拽住。回頭。叢蔚厚厚的劉海下麵一雙眼睛看著他,眉心微擰,好似有些為難和不知所措。她飛快做了幾個手勢。裴寂沒看懂。叢蔚又做了一遍。可大概是知識點有些超綱了,裴寂還沒學到這裡來,實在是沒看明白。正抓著頭發,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在腦海裡拆解,看有沒有能和老師教的對上號的,手機就伸到了眼前,6.1寸的手機屏幕,便簽的暖黃底色,上麵打了一行字。【不可以早戀,怎麼辦?】裴寂看到那行字,不知道怎麼形容那一刻的心情,隻知道好像有血從腳底板沸騰了似的往頭頂上衝,心跳猶如接了電的打蛋器,把腦子裡所有的想法和理智全都攪飛了。叢蔚臉上是一臉的“怎麼辦才好”,是一臉的苦惱,沒有一點點的抗拒和遲疑。“我……我成年了。”所以,不算早戀。裴寂腦子裡千回百轉,最後落地的竟然是這麼一句屁話。柏粵如果在場,大概會想抓著裴寂的肩膀狠狠搖上幾下,哥啊,你清醒一點,現在是說這話的時候嗎!叢蔚敲敲手機。【可我還沒有,我過了正月十五才17歲】“那,那就再等等吧。”叢蔚收回手機,認認真真點了個頭,抬腳邁步,出教室。回頭叫上腦子裡現下極度興奮的裴寂,食指和中指交替彎曲,模仿走路的姿勢。【走吧】——吃完午飯,裴寂坐在遊戲室裡收拾玩具,一邊收拾一邊傻樂。他被叢蔚哄得暈頭轉向,中午給小朋友打飯都一人多打了半勺,吃飯的時候也是夾上兩粒米就傻嗬嗬地笑一聲。眼睛一直黏在旁邊被幾個小男孩團團圍住的叢蔚身上。綿綿在旁邊擰他的胳膊。【你一直在看那個姐姐】裴寂來了勁:“那個姐姐漂不漂亮?知道什麼叫預備役女朋友嗎?等她成年了,我們就可以談戀愛了,等她到了20歲,我們就能領證結婚了,等她22歲,我們大概連孩子都有了……”越說越離譜,就這麼十來分鐘的時間,他已經連未來孩子叫什麼名字都想好了。綿綿不太想理這個發花癡的男生了,辣眼睛,汙染小朋友純潔的心靈。潘茹知道裴寂跟叢蔚認識以後,就讓裴寂帶著叢蔚在學校裡溜達,等下午兩點福利院組織春節聯歡小晚會的時候,一起參加一下。裴寂是興奮得不知道手腳該往哪裡放,可叢蔚還是淡定得一批。她早上起得早,在家裡跟叢文晏壓香餅,到了午飯後就是雷打不動該睡午覺的時候了。午後雪已經停了,還出了點毛乎乎的小太陽,坐在開著暖氣的屋裡,玻璃透進冬天的陽光,曬得人格外憊懶犯困。起先還安安靜靜看著裴寂收拾玩具,沒過一會就犯了瞌睡,抱膝坐在角落裡,頭一點一點,磕在膝蓋上,歪著腦袋就睡著了。等裴寂收拾完了,倒了杯剛兌好溫度的白開水過來,瞧見的,就是小姑娘在陽光裡抱膝睡著的畫麵。窗戶上貼著福利院院長剪的窗花,窗花的影子落在她白淨細膩的臉蛋上,勾出一小片陰影,正好覆蓋住了她的眼睛,睫毛尖尖挑著光,泄在鼻梁上,鼻翼微微翕動著,牽扯著臉蛋也跟著起伏,臉上被光照出一層毛茸茸的細絨毛。她穿著一件奶白色的高領毛衣,領口貼著她的下頜骨,托起她的整張臉。越發顯得白皙軟糯,小小一隻,讓人想捧進手掌心,揣進兜裡,貼著心臟安放。裴寂想起家裡那隻小奶貓,臥在他胸前睡覺時,也是這樣,軟綿綿毛茸茸,讓人整顆心都恨不得化成一汪水。躡手躡腳走過去,坐在叢蔚身邊。肩膀貼著她的肩膀,膝蓋貼著她的膝蓋,他隻要一抬手,就能把人抱進懷裡。鼻尖能聞到她身上暖暖的梅花香。她總是換香,在不同的季節,不同的環境,可每種香都極貼合她,裴寂每次嗅到,哪怕沒有看她,也總能知道她剛剛來過。這樣肩膀靠著肩膀,膝蓋並著膝蓋地坐著,已經是他現在最滿足的事了。就這麼乾坐著,都能覺得自己渾身上下跟打了一百斤糖漿似的。裴寂還在兀自沉浸,懷裡突然倒進來一顆腦袋,長長的頭發拂過他胸前,順著落在他的手上。懷裡的人,臉蛋正貼著他的胸口。裴寂不敢動了,控製不住的心一直在發出悶悶的跳動聲,他往後微仰了仰身體,卻惹來叢蔚在他懷裡挪動了幾下。怕弄醒她,隻能僵硬著身子不動了,等著叢蔚調整了舒服的姿勢,徹底窩進了他的懷裡。她的頭頂就在他的下巴底下,一低頭就能吻上。裴寂控製不住地笑了出來,嘴角咧得開開的,眼睛下麵有兩道深深的臥蠶,突然就把人襯得天真了許多,像個孩子一樣。撐在身後的手抬起,他垂著眼睛,食指彎曲,指節小心翼翼地從那張他覬覦已久的臉蛋上滑過,極輕極溫柔。“好喜歡你啊,知知。”後來很多很多年,裴寂一直執拗地把這一年大年三十這一天當作他們的戀愛紀念日,不管叢蔚說什麼,他都堅決不讓步。於是乎,兩個人的戀愛年限總是會莫名多出許多年。——叢蔚的午覺通常不會超過半個小時。醒來的時候,人趴在裴寂的懷裡,被他用兩隻手護著,鼻尖是衛衣上的英文印花字,正對他的心口,一抬眼看見他脖子上凸起的喉結,因為仰頭的姿勢而顯得格外明顯。她拿手指去碰了碰。剛點上一下,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瞧瞧,抓到了一個做壞事的小姑娘。”裴寂剛剛閉上眼模模糊糊地睡著,還沒幾分鐘就被一隻作祟的手給勾醒了。一低頭就見叢蔚正對著他笑,近距離的微笑攻擊,殺傷力有點大。裴寂覺得自己心跳是正常不了了。手裡還抓著軟軟嫩嫩的小爪子。他也不動,就那樣靠著牆,任由叢蔚趴在懷裡,叢蔚似乎也不覺得哪裡不對,還乖乖巧巧縮在懷裡衝他笑。唇瓣因為室內溫度高而泛著紅,襯著一排小白牙。裴寂瞧著瞧著就覺得,饞。捏著人家手的掌心發了燙,趕緊撒手,又故作鎮定地在叢蔚鼻梁上輕輕一刮:“睡醒了,人肉墊子還敬業嗎?睡的舒不舒服?”小姑娘就在他懷裡點了兩下頭,臉蛋靠著蹭來蹭去。膩乎了好一會才直起身,伸了個懶腰,還小小地打了個哈欠。上午的尷尬好像就在一場午覺裡被睡了過去,捅破窗戶紙後,似乎更是親近非常,一個對視一個觸碰,都變得格外甜蜜。裴寂站起身,朝叢蔚伸手:“走,咱們去幫忙布置布置小禮堂,今天過年,小朋友準備了好多節目,我們去捧捧場。”叢蔚把手搭進他手裡,順著那股力道起了身,兩個人勾著小手指往小禮堂去。十二三歲的孩子也在禮堂裡幫忙,爬上爬下貼著彩紙和氣球。裴寂走過去,從後麵掐住一個小男孩的腰,就把人從梯子上給舉了下來,扯過他手裡牽著的彩帶,一揚胳膊就輕輕鬆鬆給人貼了上去,衝小男孩比了比眼睛,拍著人家的腦袋,又比劃著自己的胸口。這是笑人家長得矮呢。小男孩氣衝衝地用腦袋頂了一把裴寂的肚皮,鼓著嘴跑到一邊充氣球去了,打著氣球還時不時拿餘光看他,被捉到了就能得到一個鬼臉。叢蔚一直知道裴寂是個好人,是這個世界上不多見的好人,骨子裡生著俠氣,皮肉裡長著慈悲,在並不平坦的路上一往無前,充滿了無畏和勇氣。少年意氣,在他身上,從不是虛詞。他的世界,也永遠都有純淨童趣的一角,他在儘力保護那片淨土,和現實對抗。看得出來,這裡的孩子,每一個都很喜歡他,無論年紀多大,都能跟他打成一片,即便口不能言,即便目不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