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喝著冰淇淋紅茶,腳步虛浮。裴寂被甜得有些暈暈乎乎,一路把叢蔚護送到家。周六店裡的生意還不錯,門口總能瞧見進進出出的人。叢蔚朝他揮揮手,就要轉身進院子。“哎,等會兒。”裴寂跟著往前踱了兩步。叢蔚回頭,一雙眼睛眨了眨。???“咳,那個,你,你給我留個電話吧。”裴寂咬著吸管,往常他可是見不得人咬吸管,總覺得又娘炮又惡心,可今兒自己卻把好好的吸管咬得不成樣子,“方,方便找你問題。”叢蔚恍然大悟狀,十分大方地遞出自己的手機,示意裴寂把自己的電話存進去。裴寂一邊存一邊嘟囔:“你可以打字發給我,或者拍圖片發給我也行。你這什麼老人機,連微信、QQ都不能用。”存完以後,抱著私心點進電話簿裡一看,隻有三個聯係人。爸爸、何醫生、裴寂。他一時語塞,喉嚨裡像墜了個秤砣。這都什麼年代了,怎麼可能有人完全沒有人際交往。裴寂偷偷覷了一眼叢蔚,卻見她神色如常,再看一眼那個夾在爸爸和裴寂中間的人,醫生。看樣子還經常聯係,她,還有什麼病嗎?嚴重到需要頻繁跟醫生聯絡。叢蔚以前沒想過自己的手機有什麼問題,因為她從來隻跟兩個人聯係,叢文晏和何萬舟,何萬舟是她的心理醫生。如裴寂所說,沒有那些社交工具,光靠短信,已經很難跟同學保持聯係了。電話撥過去,裴寂褲兜裡的手機響了起來。他存了號碼,填名字的時候略一猶豫,換上了英文打字。備注:zhizhi叢蔚像是想起了什麼,從兜裡掏了個橘子,塞到裴寂手裡,然後揮揮手回家。目送叢蔚進屋,裴寂一手捧著塑料杯,一手捏著橘子,一臉的依依不舍。轉頭手機瘋狂尖叫。“裴哥,你在哪兒啊?兄弟我,等著你來拯救。”三兒在那頭哭嚎。裴寂捏捏胸前的大青蛙:“逃出來就趕緊回家去,在外麵鬨什麼鬨,不像樣子。”“哥,你變了,重色輕友了。”三兒幽幽怨怨。實在瞧不見人影了,裴寂才轉身離開。沒看到大梨苑巷裡有熟人走出來,穿著小碎花裙子,挎個小背包,一眼就瞧見了裴寂,眼睛一亮就要過去,可人已經慢慢走遠了。周筠側頭一看。“十二月”。裴寂喜歡這家店?——裴寂掛了三兒電話以後,又折返了回去。在四方街那條死胡同裡,找到了被踩得稀爛的粉色報警器。他蹲身把東西撿起來,拿了張乾淨紙巾一包,然後揣進了兜裡。回家路上路過藥店,買了瓶紅花油,順道在菜市場帶了點菜回去。裴天成周末飛德國,幾天不在,家裡隻剩鐘嘉慧帶著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慧姨,我回來了。”開門就看見裴讓端了把小椅子,坐在門口等他,看見他就裂開嘴笑,牙都沒長齊,笑得流口水。“今天沒有零食吃。”裴寂聳聳肩。裴讓嘴一癟,看著可憐兮兮,抱著自家哥哥的腿,把臉埋進去,小肉團子委屈得不行。鐘嘉慧剛備完課。一眼就看見了裴寂腮邊的青色,接過他帶回來的菜,轉身進了廚房,一邊係圍裙一邊跟他說話。“又跑出去打架了?”“有人找我麻煩。”“你爸這是不在家,不然肯定得揍你。對了,之前隔壁的吳州來找了你的,說之前找你借的遊戲機被他不小心弄壞了,我不好說什麼,你回頭自己找他說,看是要賠還是怎麼樣。”“就他,還揍我,除非以後不想吃宵夜了。吳州那事我知道了,回頭我去找他。”裴寂往沙發上一躺,兩手背在腦後,盯著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裴讓爬樹似的爬上他的身子,趴在他胸前,肉手伸過去捏捏他的眼睛、又揪揪他的鼻子。剛剛沒有零食吃的沮喪全然看不到了,興奮得不行,在裴寂臉上作怪,還不停地“哥哥、哥哥”的叫喚。裴寂沒理他,兀自把那個橘子掏出來,放在鼻尖嗅嗅,一股子清香,饞人。“吃,吃。”裴讓眼睛一亮,抓著裴寂。裴寂兩手掐住裴讓的腋下,就那麼一拎,自己坐起身,再讓裴讓靠著。右手拇指在橘子皮上掐了道縫,橘子香瞬間從那道縫隙飄出來,直直往鼻尖上衝。裴讓嘴角已經有口水流出來了,雙目灼灼。其實這會兒的橘子還沒到時候,水分不夠足,或許也不夠甜。掰了一片塞進裴讓嘴裡,剩下的全是自己的。酸。酸味從舌尖的味蕾往上蔓延,到整個口腔,眼皮不受控製地抖了兩下。裴讓乾脆“呸”地吐了出來,全吐到裴寂的衣服上,黃兮兮一大片,肉呼呼的臉皺成了個包子。裴寂也酸得齜牙咧嘴,可看著那橘子,又有些舍不得扔,眼一閉,全扔進了嘴裡。然後把裴讓放沙發上,自己回屋換衣服,一站起來,腿腳都酸得發軟了。他換了身衣裳,坐在床上,拿著手機摩挲。這麼酸,要不要給她提個醒?【橘子很酸,彆吃了。】嗯,會不會太直接了,命令的口氣,好像顯得他們很熟一樣?【謝謝你的橘子,但是有點酸】會不會覺得我在嫌棄?就那麼打上一行字,再刪掉,再打,來回幾次。叢蔚回家洗了個澡,剛換上衣服出來擦頭發,就聽見手機消息聲一響。裴寂的短信,就一個字。【酸】叢蔚似乎能想象他的表情。捏著手機發笑。叢文晏推門進來,瞧見的就是叢蔚臉上那鮮活的表情。有些愣,差點以為自己眼花,猛地一閉,再睜開。叢蔚確實在笑。胸口騰起一股子酸澀,仿佛在沙漠裡疲於奔命的人,筋疲力儘後,終於看到了一片綠洲。整整三年,他已經三年沒見過叢蔚的臉上有這樣靈動的表情了,皮囊裡住進了靈魂,逐漸充盈整個身體,細小處開始有了生機。“在笑什麼?”他喉頭滾動兩下,抬腳走過去。叢蔚放下手機,從床頭拿起那個橘子,遞給叢文晏。少女狡黠地眯眯眼睛。一手拇、食、中指相捏,作捏取食物投向口中狀。【嘗嘗】叢文晏拿過橘子,剝開,放一瓣到嘴裡。牙都要軟了。叢蔚瞧著他的模樣,往自己嘴裡也塞了一瓣。小臉皺成一團,半張著嘴,無聲吸了兩口氣,但眼角眉梢還掛著笑。叢文晏看看她,又看看桌頭櫃上的那支老人機。心裡起了個心思。——周一上學前,叢文晏給了叢蔚一支新手機。國產的牌子,最新款,裝了個卡通的殼子,秀秀氣氣一小支,放在書包背後的隱藏拉鏈裡剛剛好。叢文晏已經給她裝好了各種APP,還注冊了QQ和微信。“可以多和同學聯係聯係,一起約著寫作業、出去玩,都可以。”叢文晏送叢蔚出門,看著她搗鼓那支新手機,神色有些新奇。叢蔚小時候,隋婧對她要求很嚴格,因為她上學早,年紀小,怕自製力沒那麼強,所以從來都不許她過早接觸網絡,後來隋婧走了,叢文晏對她倒是寬宥,不過她也沒什麼興趣了。她坐在公交車上,擺弄著那支新手機。微信裡彈出來一個好友申請,昵稱“不熟”,驗證消息:裴寂。【你有微信?】【我爸爸給我換了一個新手機】發回來的是一個表情包。胖乎乎的一隻貓,原地一蹦一蹦,似乎很開心。——叢文晏周末很忙,他有一大批貨要做,這周三會出兩天差,去元市送貨。這意味著,叢蔚這一周都沒有飯帶,要在食堂或者外麵打發自己的五臟廟。上午的課上完。叢蔚先陪薑杳杳去門口書店熱好了飯,兩個人再折回學校食堂去吃飯。食堂的飯菜不好吃,除了一些住宿生和老師會在食堂吃飯以外,很少有學生願意在食堂吃飯。素多葷少,米飯也很硬,而且每天中午隻供應一個小時,可食堂麵積不大,哪怕每天就那麼點人吃飯,也把這個小空間擠得水泄不通,空氣裡都充滿了那股子油膩的味道。叢蔚去食堂的時候,飯菜都快打完了,就剩下白菜蘿卜土豆,滾著盆底的湯汁,看上去油亮油亮。用飯高峰,兩個人好不容易才在角落裡找到個空位。叢蔚吃起飯來的樣子,因為沒什麼表情變化,所以總覺得她什麼都能吃,可其實她挑剔得很,味覺和嗅覺都很敏感,隻不過她曾經得過一段時間的厭食症,為了養好身體,已經習慣性強迫自己每天吃完固定的飯量。她嘴裡含著團米飯,筷子不疾不徐地在每個菜裡輪番夾過。薑杳杳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往她餐盤裡看了兩眼,狐疑道:“食堂的飯好吃嗎?”叢蔚筷子一頓,搖搖頭。“我嘗嘗?”薑杳杳說著,叢蔚就把自己的餐盤往前推了推,她捏著筷子在三個菜上麵猶豫了半天,才選了一個不管怎麼弄都不會太難吃的土豆,下筷子,放進嘴裡。眼睛先是一睜,隨後極其嫌棄地皺起眉:“熟了嗎這土豆?能吃嗎?我天,這也太難吃了吧。”叢蔚輕歎口氣,又舀了團白米飯放進嘴裡,索然無味地咀嚼著,那模樣瞧著十分無欲無求。“吃我的吧,我媽每天裝的菜多。你可彆吃食堂把肚子吃壞了。”薑杳杳把自己裝菜的飯盒推到兩個人中間,還夾了塊雞肉到叢蔚的餐盤裡,“彆跟我客氣,上次你爸送我回家,在路口被我媽看見了,她還囑咐我要多照顧你呢。”薑杳杳媽媽的手藝很好,色香味俱全,把她養得白白胖胖,每天一揭開飯盒,滿教室的人都能聞到那股香味,勾的人饞蟲直蹦。叢蔚從善如流,夾了雞肉吃。剛放進嘴裡,整個人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額頭上滲出密密麻麻的薄汗珠子。辣。叢蔚不怎麼能吃辣,對辣椒反應很大,每次一沾,嘴裡就像是火燒火燎似的難受。她艱難地把肉咽下去,嘴半張著,舌頭微微往外伸出一小段,猛地開始哈氣。生理性眼淚嘩嘩往下掉,眼前模糊成一片,仿佛蒙上層塑料膜似的,所有東西都被眼淚折射的光線扭曲了。薑杳杳被她嚇了一跳。“你你你,你不能吃辣啊,可我媽沒放多少辣椒啊,你彆急彆急,我去找點水。”薑杳杳說著就要去找水,可食堂裡供應的都是開水,那一灌下去,可不能行。叢蔚唆著嘴抽著氣,臉已經紅成了一片,連眼睛都紅了。太辣了,腦子都被辣停了。就見薑杳杳在一邊急得上躥下跳,而她坐在凳子上,感覺自己動都不能動了,兩手發麻。薑杳杳正準備把筷子一扔,跑到隔壁小賣部去買瓶礦泉水過來。卻不成想突然從食堂外麵衝進來一個人,拿著一瓶水,對著叢蔚的嘴就給噸噸噸灌了進去。手腳那叫一個麻利,動作那叫一個迅捷。跟猴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