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下課,小組長下去收作文本。耿越的晚自習,大概是文藝細胞在雨天格外猖狂,他出了個作文題目叫《秋日私語》,要求寫一篇抒情散文。裴寂最煩寫作文,簡直就是一棍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的那種類型。為了應對考試的議論文,他背了不少名人名言、事例啥的,連行文結構公式也背了,考起試來倒是不操心,但是寫勞什子抒情散文,他就覺得一陣牙酸。好不容易熬到了下晚自習,挨個格子數一遍,800字,得,完工。清書包的時候,又看了一眼叢蔚。像個什麼都沒發生的模樣。裴寂倒是納悶了。他還沒見過這麼沉得住氣的女孩兒,尤其是在這個年紀。不管是那天晚上在酒吧,還是今天在班上,頂著各種眼神,偏偏淡定得不得了。“叢蔚,你怎麼回家啊?”薑杳杳背起書包,從椅子下麵把傘拿出來,看樣子是要等叢蔚一起走。叢蔚把那個老人機遞了過去。【我爸爸來接我,你跟我一起吧,把你送回家】她還記得早上來的時候,薑杳杳隨口說了一句鞋襪濕了。薑杳杳捏著手機:“這,不好吧。”【沒關係的】叢蔚拉著薑杳杳出教室,兩人撐著一把傘,親親密密往外走。“要我說,薑杳杳就是個勢利眼,誰成績好跟誰玩,你瞧瞧她那諂媚樣。”裴寂收拾書包的動作一頓,轉頭看過去。是普寧,那個平時跟薑杳杳關係還不錯的女生。“可不是,以前跟宋端關係挺好呢,今天你看那不耐煩的樣子。”“說不定人叢蔚就吃這套呢,高高在上,需要小尾巴在後麵捧著跟著。”“誒,宋端,下次你加把勁,把叢蔚踩下去。”普寧伸著脖子跟宋端說話。宋端一天都不大得勁,臉色臭得很,此刻也跟著嘀咕了一句:“我還沒見過這樣的。”“沒見過哪樣的?”陰沉沉的聲音落在耳朵上。宋端一抬頭,就看見裴寂站在他桌子前,跨著肩背,似笑非笑。三組和四組後麵那一團人都不做聲了。教室裡還剩拖拖拉拉的幾個人,都是找關係走後門進的這個班,平時雖然不好好上課,但也不鬨事。明晉呱唧呱唧鼓鼓掌,笑道:“裴哥終於肯教做人了,爽快。”話音一落,引來一陣哄笑。宋端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不是沒聽過裴寂的名聲,隻是在班裡,裴寂向來好說話好相處,學習也努力,久而久之,他們自然也就不怕他了。“你上午問了她什麼,拿出來我看看。”伸出一隻手,腕骨清晰,白熾燈落下的光順著那凸起的骨頭往下,是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掌心似乎有些薄繭,指段修長。裴寂總愛叫宋端小雞毛,就是因為宋端其實是個膽子很小的人,一貫喜歡欺軟怕硬,仗著自己成績不錯,跟彆人講題時,或者老師誇他時,總是有種莫名的自傲,說到瞧不起人,誰能比得過他。宋端嘴巴嚅囁兩下,沒敢說什麼,慢吞吞拉開書包找著那本物理練習冊。普寧和劉正妍幾個女生不敢說話,抱了書包想走。“等會,急什麼。”裴寂衝明晉招手,“過來,幫我看著。”“得令。”明晉平時在班上哪敢囂張,此刻得了裴寂的話,顛顛跑過來,往那一坐,腿一翹,得意洋洋。宋端把練習冊給裴寂。他隨手翻了一下,叢蔚寫的那張紙就夾在裡麵,對折,在練習冊裡卡出一道縫。“她不給你講題?”裴寂把那張紙打開,一把拍到宋端臉上,“你瞎啊。”紙上把解題思路和步驟都寫得很清楚,隻要宋端認真看,準能看明白。“就是,你瞎啊。”明晉學了一下舌。“下次要再覺得倆眼珠子白長了,我幫你處理了。”赤裸裸的威脅。宋端抱著書包,一個勁地點頭,大氣兒都不敢喘。裴寂轉身,把普寧書包邊上插著的水杯抽出來,到班上最後麵放的飲水機那兒打滿了水,遞到普寧麵前:“喝了。”涼白開,普寧抖了抖,拿了水杯就往嘴裡灌。灌完一杯,又來一杯。普寧不過一個17歲的小姑娘,幾杯水灌下去,眼圈兒都紅了,實在是喝不下去了。裴寂好脾氣地把水杯蓋好,再給插回她書包邊上:“下次再讓我聽見你們背地裡嚼舌頭,就給我把那桶水全喝了。”普寧當天晚上回去做了一夜的噩夢。夢裡全是裴寂那雙涼透骨子的眼睛,逼著她狂喝水。——裴寂在班裡教訓人這件事,沒瞞住。也不知道是被哪個膽子粗的拍成了小視頻,傳到了各個班的微信群裡,沒幾個小時就炸了鍋。要知道裴寂自從回學校上學以來,還沒做過這種事。不過他一沒打人,二沒罵人,最多算是,威脅人。可這年頭,年輕學生裡頭,有幾個不威脅人的,什麼告家長、告老師、傳網上、找人教訓你……誰還不圖個嘴皮子快活。就是老師也說不了什麼。次日一大早,叢蔚剛進教室,就被行了“注目禮”,她上下看了看,身上穿著校服,也沒哪裡不妥。薑杳杳坐在位置上朝她狂招手。“裴寂昨天放學給你出氣了,還有普寧那個兩麵派,平時瞧著跟我關係還不錯呢。”薑杳杳咬著包子,鬼鬼祟祟遞上自己的手機,打開微信,翻到那個視頻。叢蔚細看了一下,冷不丁耳朵裡被塞了個耳塞,特地放大的音量,讓裴寂說話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清晰。她抿抿嘴。深覺自己要再熬幾個夜才好報答裴寂。耿越顯然也知道了這回事,上課的時候不著痕跡看了裴寂一眼,還讓他起來念了篇古文,囑咐了兩句要修身養性以外,旁的一句都沒多說。下課前又吩咐課代表把作文本發下去,發了一圈,愣是沒有叢蔚的。後來才曉得,耿越把她的作文當做優秀範文留了下來,打算拿到文科班去念,要知道文科班的作文一直碾壓理科班,每回念範文,都是文科班學生寫的,文科班語文老師每次炫耀,耿越都要在辦公室氣成河豚。——裴寂換到一組以後,靠近走廊窗戶,課間有不少外班男生湊過來找他聊天。今天尤其多。說是來找裴寂聊天,更多還是想看看那個被裴寂維護的女生。裴寂的長相不算很帥,五官也不出眾,但是他愣是能頂著那張不算出眾的臉在一群人裡格外顯眼。早幾年還隻有帥、醜和普通三個詞來形容的時候,很多人都不知道到底應該用哪個詞形容他才合適。後來越來越多花樣了,什麼痞帥啊、醜萌啊、糙漢啊、高嶺之花啊。女生們提起他的時候,大多都喜歡說他又喪又酷,一雙眼睛半耷拉著,雙眼皮流暢漂亮,總看著將睡未醒,說不出的味道,賊吸引十幾歲的女孩。喜歡他的女生不少,成績好的、成績不好的都有,可也沒見他有什麼反應,活生生就是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好”學生。三兒帶著9班那群混小子,經曆過“酒吧守護之夜”,個個都像是窺破了什麼天機,笑得神秘兮兮。——上午第四節課是體育。昨天剛下了場大雨,今天又冒了太陽,加上周二上午第四節有體育課的班,光高二一個年級就有6個班,還不算高一和高三。樓下簡直就像是放羊現場。文科有4個班,16班、15班、11班和10班,16班和15班的男生加起來還不夠15個人,會打籃球的可能也就四五個,10班作為文科最差、最亂的一個班,一下樓就招呼著打籃球,文科4個班就那麼湊湊,也還湊了一個籃球隊。理科班男生多自不必提,兩個班把最精英的挑出來,臨時也組了個隊。薑杳杳拉著叢蔚非要看籃球賽,這文科班打籃球守護最後的尊嚴,理科班打籃球捍衛名譽,這一場肯定精彩。叢蔚也是這時候才知道,原來裴寂的知名度這樣高。高三、高二的女生,有不少都站在籃球場邊上喊他的名字,一個個小臉紅撲撲的,激動得不行。“你看15班周筠,眼珠子都要粘到裴寂身上了。”“她喜歡裴寂又不是秘密。情書都送過好幾封吧,講真,她長得挺漂亮的,成績又好,喜歡她的男生不少,何必在裴寂這一根樹上吊死。”“你懂什麼,得不到總是最好的。”叢蔚站在人群裡,耳朵邊上是各種八卦,場上一群男生為著一顆球爭搶得火熱。印象裡,她也看過同學打籃球,不過是在初中。那個時候,她才十歲出頭,長得又小又矮,一個小學生模樣站在一群初中生裡,就像是麵粉裡混進了一粒米,格格不入,沒有同學願意帶著她一塊兒玩,她們看她的眼神,永遠都像在看一個小孩兒。“喂。”有人在拍她的肩膀。然後撲過來一陣香風,濃鬱的香水味裡混著一絲木樨香。是紀敏。但今天9班沒有體育課。叢蔚把手機掏出來。【你逃課】“孫媽太嘮叨,不想聽。”紀敏一隻手搭在叢蔚的肩膀上,就那麼堂而皇之地站到了叢蔚的身邊。薑杳杳站在叢蔚的另一邊,挽著她的胳膊,湊到她耳朵邊上:“你啥時候跟紀敏這麼熟了?”遞手機。【上周五】薑杳杳給了她一個“你牛逼”的眼神。紀敏可是出了名的脾氣暴躁,能動手絕對不動口。上一個企圖跟她套近乎的男生被她踢得差點成太監。紀敏賠了不少錢,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裴寂在學校有個對頭,文科班10班的馮牧川。在場上和他一樣,大前鋒,搶籃板。“紀敏旁邊那個,是你護著的那個妞吧。王嵩跟我說了,上周五,英雄救美哈。”馮牧川站在裴寂對麵,喘著氣,兩頰的汗直往下滴,籃球在他手裡,不停地從地上彈起再落下,“新來的學霸,看起來不怎麼夠味。”裴寂掃了一眼場邊。叢蔚穿著校服乖乖站著,校服尺碼過大,穿在她身上猶如套著麻袋,無論是袖子還是褲腿都堆疊在了一起,愈發顯得她嬌小玲瓏、弱不禁風。她一直在看他,肅著一張小臉十分認真,就跟那天晚上看紀敏表演一樣。馮牧川輕笑一聲,一個假動作。裴寂本來就有些分神,一下沒防住。原本該上籃板的球,忽然不知道從誰的手裡換了方向,直直飛向場邊。叢蔚都來不及反應,她一向反應都很慢,站在那裡,隻聽見耳朵邊上薑杳杳猛地一聲尖叫。球到眼前,被一隻帶著木樨香珠的手反拍了出去。是紀敏。她沒看馮牧川,反而看了一眼裴寂。裴寂擰擰眉,一個上步接球,回頭眼神就變了。看馮牧川猶如看一個死人。後半場,整個操場的人,都在看裴寂一個人上籃板,馮牧川氣得眼睛都紅了。體育老師吹了哨。場上還沒人下場,裴寂就動了,衝叢蔚走過來。“沒事吧,嚇到了嗎?”“有我在,能有什麼事。”紀敏調笑,手上一個用力,把叢蔚生生推了出去。薑杳杳還挎著叢蔚的手臂,被她帶著往前一個趔趄,隨即又被紀敏穩穩扶住。“謝謝大姐頭。”薑杳杳下意識道。卻見紀敏挑挑眉,頗有大姐頭的範兒。然後。所有人都看到,叢蔚一頭栽進了裴寂懷裡。操場上一陣起哄。摻雜在吃瓜群眾裡的,還有一些人,臉色晦暗不清,糾結著嫉妒和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