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顆糖(1 / 1)

嗜甜患者 遲非 2328 字 23小時前

十一國慶結束。有人新婚喜氣洋洋,有人旅行精神抖擻,有人加班萎靡不振,有人……複習叫苦連天。樊城地處北方,十月剛過,溫度斷崖式下跌,半夜裡就吹起了北風,節前還穿著短袖的年輕學生,節後就乖乖套上了外套。城市主乾道兩旁的梧桐葉子落上厚厚一層,騎著自行車上學的學生故意往上麵碾,碾得嘎吱嘎吱響。樊城國慶後的第一天,就在這樣的嘎吱聲裡開始了。一大清早,天都沒亮全乎,三中的學生一個兩個打著哈欠走出家門。街口買煎餅的時候遇到,還兩眼惺忪地打著招呼。“三兒,你哪個考場啊?”“我還能去哪個,總不是最後一個。這回再考不好,我爹要扣我生活費。”叫三兒的男生斜背著一個大大的包,包裡也不見放什麼書,兩手插兜,聳聳肩,“煎餅兒,支援支援哥們兒,啊。”說完一頭伸過去,把外號煎餅兒的男生手上剛出爐的煎餅啃了一大口,引得人恨不能追著他打。兩人在校門瘋兜打鬨,一點兒也沒有即將月考的緊張感。好好一塊煎餅,跑著跑著就散成了一袋子碎菜,得,誰也吃不成了。“我不管,三兒,你得賠我煎餅!合著你咬了一口,我這剩下的全散乾淨了,吃啥啊吃。”煎餅兒拉著三兒,不依不饒,眼看著八點十分了,還不急不徐地往考場晃悠。三兒眼瞧著前麵有個賣力奔跑的背影,一八三的大高個,兩條腿掄得飛快。校服是照常地敞開,拉鎖墜子掉在下麵,那人一跑,衣擺就跟著掀開、落下。三兒“嗬”一聲逗笑了。扯著還在糾結的煎餅兒,三兩步就往前麵趕,猛拍一下那趕著考試的學生。“裴哥,趕考呢!”那人腳下一頓,聞言側過頭,是一張五官極囂張的臉,天生的濃劍眉,往下是一對略有些向下耷拉的眼皮,喪喪的半睜不睜,薄薄雙出一道褶,再往上看會彎出一對淺淺的眼眶凹痕,單是這一雙眼睛,就是天生的冷淡,透著一股子漫不經心,好似誰都不放在眼裡。兩眼之間隆起的山根極高,鼻子高高落下,帶著點弧度,似立起的軟刃。人中凹陷再連上一片唇珠,兩側嘴角天生地上揚,配上那雙眼睛,似笑非笑,盯起人來總透著幾分讓人毛骨悚然的狠勁。像把直插人心的三棱刺。裴寂正一邊往考場趕,一邊狂背昨兒晚上背好的詩詞和文言文。昨兒晚上背得太晚,那文言文又難背得很,一下睡了過去,一早上起床,眼瞧著就快八點了,恨不能把腿架在肩膀上飛到學校來。冷不丁被人打斷背誦,眼瞧著脾氣就要上來。“彆廢話,老子先考試,天大的事等老子考完再說。”裴寂把三兒手一甩,幾個狂奔,氣喘籲籲上了教學樓五樓,直奔25考場,把書包往椅子上一扔,拽了瓶水“噸噸噸”就灌了兩口。然後從書包邊兜兒裡摸出個黃色的考試符,合在掌心,虔誠地拜了兩拜。“阿彌陀佛,菩薩保佑,這次我能考年級第一,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三兒還遠遠落在後麵,把他斜挎包上的火影忍者掛墜撥來撥去。“你說,就那麼個成績,裴哥乾啥還要這麼拚。”煎餅兒兩眼一翻:“不知道,我去考場了,遲到了回頭又要罰站。”“嘿,罰個站算啥。”話音兒剛落,就瞧著煎餅兒一溜小跑進了教學樓。就剩三兒一個人,落了單,抽抽鼻子,垮著肩膀,蹬著慢吞吞的步子往最後一個考場去。彆說他掐得還真準,八點半,考試鈴剛響,他就一步踏進了考場。往位置上一坐,隔壁一個戴著假發都遮不住鬢角飛出幾撮黃毛的男生,就拿著筆頭戳他:“三哥,你瞧最後一個位置。”三兒翹著椅子往後看:“什麼呀?”話還說著,就瞧見這全是熟人的最後一個考場裡,突然來了個陌生麵孔,一個看上去風一吹就能折了的姑娘。齊劉海、黑長直,眼睛賊大,黑溜溜倆眼珠子安安靜靜在眼眶裡呆著,幾乎沒有什麼動靜,要不是看她那微弱的呼吸帶著肩膀顫動,還以為坐那兒的是個假人呢。“哪兒來的?沒見過。”三兒摳摳臉頰,想了想,嗯,是沒見過。小黃毛也搖頭:“沒見過。”一個不認識的人罷了,也不見得能引起多大注意。講台上的監考老師盧雯雯滿臉的不耐煩,對這最後一考場的紀律十分不滿,敲了兩下桌子。“這是卷子,現在拆封啊。”監考老師來回展示了一下封好的牛皮紙袋,又指了指黑板,“第一場考語文,兩個半小時,遲到半小時不許進考場,考試滿兩小時才能交卷。不許作弊,捉到記零分。”三兒笑了一聲:“老師,你記不記,我也隻能考零蛋!”盧雯雯柳眉倒豎,卻懶得跟他吵,一列列把卷子發下去。到最後一張的時候,叢蔚禮貌地從前麵同學手裡接過卷子,衝他點點頭,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前麵的男生被那堪稱友好的微笑嚇了一跳,要知道他可是全校成績倒數第一,除了那些個狐朋狗友,誰還會給他這麼友好的笑容。摸摸後腦勺,一向橫天橫地的男生反而有些不自在。整場考試兩個半小時,教室裡除了把卷子翻來翻去的嘩嘩聲,就是睡覺的鼾聲,還剩一兩個在卷子上畫漫畫的。環顧整間教室,居然隻有坐在最後麵的叢蔚在認認真真做題,長頭發被她捋到耳後,露出纖細的脖子,微微往下垂著,像一隻安靜喝水的天鵝。三兒斜著眼睛往那兒看。看到那姑娘伸出來的手腕子和脖子白成一片,一點血色都沒有,加上一頭黑得發亮的頭發,要是再穿上一件白衣服,妥妥就是一個現代女鬼。瞧著瞧著,突然那姑娘一抬頭,目光直直看過來。那眼神,直勾勾的,倆黑眼珠一動不動地盯著你,沒什麼情緒,也沒什麼表情。三兒就跟貓似的,脊背上的汗毛“刷”地豎了起來,隨即雞皮疙瘩也跟著蔓延開來,他收回視線,小聲嘀咕了一句:“真是個女鬼。”說著,搓了搓手臂,把頭扭到一邊,枕著自己的胳膊,跟隔壁小黃毛扔起了紙條。盧雯雯有一搭沒一搭地瞧著,不是不想管,是壓根管不了,這最後一個考場的學生個個橫得不得了,都是家裡的寶貝疙瘩,寵壞了,脾氣大得不行,你就是說他一句,他們就能給你把整間教室都給掀了。坐在講台上,暗惱自己這次運氣怎麼這麼不好,抽到最後一個考場監考,麵對這一群兔崽子,發頓脾氣少說都要折壽十年,隻能盯著自己手機屏幕上的時間,心裡催促著時針分針再走得快些。三兒扔紙條扔得有些過分了,絲毫沒把盧雯雯放眼裡,冷不丁被一小段粉筆砸中了腦門,他罵了句臟話就要起身鬨一鬨,卻見盧雯雯臉色嚴峻,叉著腰憤憤道:“不想考就直接出去站著!明兒讓你爸媽來替你考。”盧雯雯是理科一班的數學老師,出了名的年輕脾氣好業務能力強,鮮少這樣發火,三兒雖然沒被她教過,但也聽裴寂偶爾提及。三兒正欲發作,考場裡突然響起一陣椅子腿劃過地板的聲音,有些刺耳。整個考場的人都不動了,齊刷刷往聲源處看過去。隻見最後一個位置上的“女鬼”捏著卷子起身,拿起桌上的手表,把表盤對著盧雯雯,手指點了點,然後把自己的筆袋收拾好,拿著卷子走到講台處,交卷了。她一路沒發出一丁點兒聲音,連走路都輕飄飄的。交了卷,在講台邊上找到自己的書包,衝盧雯雯微微俯了俯身,背著書包就走了。盧雯雯驚得不輕,但著實沒見過這個學生,低頭去看卷子,小巧娟秀的字整整齊齊寫滿了卷子,姓名處落了兩個字——叢蔚。三兒下意識看向正對麵黑板上麵掛著的時鐘,10點40,語文考試11點結束,這個“女鬼”足足提前了20分鐘。他晃了晃腦袋,隻聽說過語文考試時間不夠作文寫不完的,還沒見過考語文還能提前交卷的。還在愣神。就聽見旁邊的小黃毛呆呆呢喃了一句:“我的神啊,三哥,你瞧見她卷子了嗎?”“啥?”小黃毛咽了口水:“寫滿了。”要知道對這最後一個考場的學生而言,對錯都是次要的,能不能把卷子寫滿才是問題。他們已經高二了,在這最後一個考場呆了一年,還從來沒見過坐在最後一個考場還能把卷子寫滿的人。簡直……丟了最後一個考場的臉!三兒撓撓臉,看著自己大半空白的卷子,又想起了昨天晚上自家老爹氣急敗壞的話:“再考倒數,你就彆找老子要錢了,老子扔了都不給你。”他琢磨了一下,壓著聲音自言自語:“救星啊。”——考試這件事,對三兒他們來說就像放假,鈴聲一響就往外衝,勾肩搭背、三三兩兩就去門口的小餐館裡吃個午飯。不過,在去吃午飯前,還得去25號考場等個人。裴寂背著書包從考場裡出來,臉色黑得很。“裴哥!這兒……”三兒揮著手,就站在走廊儘頭的男廁所門口,手裡還夾了支煙。裴寂又栽在了文言文上,“之乎者也的”弄不明白,出考場的時候,支著耳朵聽了幾個同學對答案,有幾道選擇題也不一樣,現下心情差得很。三兒正撞槍口上,正美滋滋地抽著煙,迎麵被裴寂一巴掌拍到了腦門上,額頭紅了一片。委委屈屈:“裴哥,你又打我乾嘛?”裴寂把那半截煙扔進水池裡,眉心一擰,看得三兒心口一跳,下意識就要往後退。“誰讓你在學校抽煙的,學生手冊沒抄夠?”“沒!抄夠了抄夠了。”三兒擺著手,訕訕笑道,“先吃飯吧,下午還有數學呢。”一門沒考好不能代表什麼,裴寂臉色緩和了一點,手指在額角蹭了把:“走吧。”學校門口的小餐館開了一長排,裴寂和三兒他們常去那家還算比較乾淨,兩扇落地窗,50平的大堂裡擺上幾張方桌,做的是正宗的川菜,口味不錯,在樊城三中門口開了好些年了,鐵打的“小四川”,流水的學生,老板娘從單身做到結婚生子,現在兒子都已經初三了。“劉嬸兒,老樣子,6個人8盤菜加個湯。”三兒跟老板娘一家子熟得很,還是鄰居,從前沒認識裴寂的時候還時常在這裡賒賬,等著自家老爹一月一結,後來被裴寂教訓過,再也不敢乾賒賬那檔子事兒了。“想著你們快來了,都準備好了。”老板娘在收銀台後麵收著錢,衝他們回了句。三兒往凳子上一坐,正對著餐館大門,一眼就瞧到了一個人,瞪大了眼睛:“女鬼也吃飯?”裴寂順著他視線看過去:“什麼女鬼?”。大堂靠門邊有張二人桌,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男人高大修長,一身黑色對襟麻衣,袖子卷在小臂,肌肉線條流暢緊致,舉手投足都是說不出的風仙道骨。單坐在那裡,瞧著就仿佛與這紅塵俗世格格不入,偏偏生的一張笑顏,眉眼之間溫和可親,眼尾有幾道淺淺的皺紋,存著歲月的厚重。進出來往的人,控製不住總要往那邊看上一眼。男人對麵坐了個瘦弱的女孩兒,齊劉海長頭發,眼睛很大,眼珠很黑,透著光透著亮,眼神卻很平靜,五官同他有些像,但更柔軟淡薄。瘦得離譜,寬寬大大的運動服外套的袖子裡伸出一雙嶙峋的腕骨,順著往下是一雙肌理細膩骨肉勻亭的手,舉著筷子,正在認真夾著一塊牛肉。“考試難嗎?”男人夾了一筷子小白菜到女孩兒碗裡,卻惹來她一頓嫌棄皺眉。女孩兒也不說話,隻搖搖頭,把牛肉塞進嘴巴裡,兩眼一眯,似乎正享受某種美味。“爸爸今天在學校等你考試,明天你自己來,可以嗎?”點頭。父女倆的互動很簡單,隻是從頭到尾都沒見女孩兒開口說一句話,除了吃飯,她最多的動作就是點頭或者搖頭。三兒看了半天,湊到裴寂耳朵邊上小聲八卦:“奇怪吧,這姑娘看著就很奇怪,女鬼似的,走路都沒聲音。她跟我一個考場,早上居然還提前交了卷,最恐怖的是,做完了。要我說,不是學渣就是學霸,不是全錯就是全對。”裴寂原本沒什麼反應,聽到提前交卷還做完了這裡,眉毛微微挑動了兩下,剛挪開的視線又看了過去,這回才仔細端詳了一下這個考語文還能提前交卷的女孩兒。女孩兒坐的方向正逆著窗外的陽光,她穿著一件大大的運動服,鬆鬆垮垮罩在她身上,越發顯得她纖瘦,脊背很直,脖子伸展著,細細一圈,動作慢條斯理,儀態說不出的好看,眉眼五官都是清清淡淡的,像是蒙了層薄霧,跟她爸一樣,生了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也就三兒這種審美歪曲的才會覺得像個女鬼。裴寂在腦子裡搜羅了一圈,不知怎麼就冒出來了一句話,前些日子他還跟裴天成吐槽說念起來有些做作,裴天成嫌他實在是太俗,一點文化情操都沒有,怪不得文言文學得不好。借水開花自一奇,水沉為骨玉為肌。骨如沉香,肌若白玉。詠花也喻人。裴寂吃著一塊辣子雞,覺得裴天成說的不對,他明明還是很有文化情操的。注釋:借水開花自一奇,水沉為骨玉為肌:出自宋朝黃庭堅的《次韻中玉水仙花》,借水開花自一奇,水沉為骨玉為肌。暗香已壓酴醾倒,隻比寒梅無好枝。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