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半個時辰前。落日西沉,昏黃的餘暉傾灑下來,天際便鍍上了層層光暈,繾綣而美好。若是旁邊少了呱唧的一張嘴,這畫麵就更美好了,喬笙笙如是想著。她是半路碰上了這個齊嬪,順道走了一段路。她知道齊書瑤是莊夢晴那邊的人,所以即便那人舌燦蓮花說得風生水起,她也隻是嗯嗯哦哦地敷衍了事。喬笙笙百無聊賴地將頭偏向另一側,欣賞著路邊早就看慣了的景色,至於身旁的人在說什麼,完全左耳進右耳出。忽然感覺對方停住了話頭,很突兀的,然後原本歡脫的語氣肅然端莊起來,同某人問著安,慎郡王三個字顯得尤為清晰。幾乎是立刻,喬笙笙就將腦袋扭轉回來,果然看見那個男子立在近處的分岔路口,相當意外。上次路遇純屬偶然,寥寥數語,就被他的談吐和見聞吸引,是個有很多故事的男人,而她最喜歡聽故事。想著宮外不會有人看見,便上了他的船,遊了湖,聽了故事。言行中,她實在欣賞他隨和自由的性子,欣賞他說走就走的生活,便交了他這個朋友。後來想想,這不合身份,有失體統。但既然做了,便也不後悔。喬笙笙微笑著同他打了聲招呼,隨即開玩笑似的問:“慎郡王又來找皇上下棋嗎?”聽聞他最近入宮頻繁,沒什麼事,就為了下幾盤棋。她當然不會知道,其實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隻是在乎的山水也沒有看到。“這次倒不是,小王又將遠遊,特地來向皇上辭行的。”因為有旁人在,裴慕陽答得清淡而恭遠,臉上看不出半分端倪。帝都的景色再美,都不是他的,欣賞過便已足夠,不可貪戀,隻是臨行前,想再駐足停留一番。從瓊華殿出來後,他特意兜了個圈子才繞到這裡,想低調地往鳳棲宮去,沒想到半路就給遇上了,倒是省了不少麻煩。畢竟是皇帝的女人,大庭廣眾之下,不便與她們交談太多,裴慕陽說完那句後便沒作停留,告了辭向左邊岔開的路口前行。喬笙笙則麵不改色繼續往前,走了大概百來步,左麵延伸出一條花徑,她驟然停下,差點被緊跟在後的雙兒撞上。“本宮要去一趟花房,就不與你同行了。”原本沉浸在自己小心思裡的齊書瑤一聽這話,立刻察覺出了苗頭來。莊妃娘娘說皇後和慎郡王暗通款曲,剛才小心觀察了兩人的反應,不像有那麼回事兒,想著許是莊妃搞錯了。但是皇後突然這麼說絕對有問題,女人的直覺,她一定是想去追慎郡王。如此想著,齊書瑤表麵上順著原路返回寢宮,暗地裡計劃等走開一段就悄悄跟回來。狹長的小徑上,兩邊的樹木鬱鬱蔥蔥,喬笙笙抱著僥幸心理,步伐顯得有些急促,天色已經不早,得儘快趕到西園的蓮花塘邊。慎郡王剛才的眼神她沒有錯過,他想與自己告彆,而地點,記得那天他說過,宮中他最喜歡的地兒,就是那個蓮花塘。整個皇宮的賞花之地,除了最受歡迎的禦花園,還有根據方位設立的東西南北四園。每個園都有其代表性花卉,對應了春夏秋冬。西園便是以蓮著名,隻是這個季節還看不到接天蓮葉無窮碧的美豔景象,是以基本不會有人前往,是個適合私會的好地方。沿路碰上了幾隊巡邏的侍衛,越接近西園,越顯得冷清。穿過一座嶙峋的假山,一方在夕陽下尤為絢麗的池塘便撲入眼簾,然後,果然瞧見有個男子杵在那裡,負手於背後,四十五度角仰望著天際,不知道有沒有很憂傷。喬笙笙讓雙兒等在了假山口,順便望望風,有什麼情況可以咳嗽知會一聲。聽到有腳步聲傳來,裴慕陽轉過身子,笑眯眯地望著來人。他自覺兩人同遊過後已經很熟絡,就一點都不拘泥。將身上的披風解下來,鋪在池塘邊一塊平坦的岩石上,招呼喬笙笙,“要不要過來坐著,雖然也不能說很久話。”自然要,能坐就不站著,能躺就不坐著,向來是喬笙笙的原則。裴慕陽在旁邊另一塊岩石上坐下,與她一樣麵朝著波光粼粼的水麵,一層一層,倒映著紅彤彤金燦燦的晚霞,如同碎了滿地的紅玉珠寶,耀眼奪目。“以前我在宮裡的時候就總愛來這看夕陽,這裡的夕陽最為絢麗,他們都不知道。”被他仿佛撿到寶似的得意表情感染,喬笙笙也微微一笑,隨口問著:“這次準備在外遊蕩多久?”“一路往北,待到想家時再回來,我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許是三五月,許是三五年。”也許,再也不回來了,所以才冒著大不敬之罪,若是讓皇兄知道他和皇後娘娘私下見麵,不定會掀起怎樣大的風浪呢,他自己倒無所謂什麼懲罰都擔得起,就怕連累了皇後又被關進冷宮。那種魂不守舍擔憂得夠嗆的心情,真是不想再度體驗。兩人是先後過來的,不會惹人懷疑,這裡也安全得很,應該不會出事。裴慕陽如是想著,內心相當安定。“我也真想像你這樣,天南海北到處闖,遊儘山河,閱遍美色。”喬笙笙的眼裡滿是豔羨,“這皇宮呀,悶死人了。”撒嬌似的抱怨縈繞在耳際,裴慕陽放柔了雙眼,打著趣說:“我還以為喬府的女兒都是天生為了宮廷而存在的呢。”太後娘娘就是,標準的大家閨秀,規規矩矩,高貴冷豔。而麵前的女子,確實一點都不適合皇宮,像隻金絲雀一樣被關在籠子裡,即便那籠子打造得再豪華再奢侈,也沒資格囚禁住她。她就應該像蝴蝶,徜徉在大自然的懷抱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可不是嗎?那一次在梅林雪地裡看見她,她就是整幅畫卷裡最美麗的花蝴蝶,翩翩起舞,令人怦然心動。裴慕陽想著想著就有些悵然,如果她不是皇後該有多好。皇兄的計劃他多少能猜出一些,那麼作為喬家嫡女入宮為後的她,會不會成為最終的犧牲品?“怎麼了?”喬笙笙眼尖地瞧見對方臉上的表情有一閃而過的悲涼,揣測著一定是離愁彆緒在作祟,便企圖緩解氣氛,“我這輩子還沒離開過帝都,我去的最遠的地方,是北郊大雁塔,還是我小時候偷溜出去玩的。”說到那次偷跑,倒是充滿了樂趣,喬笙笙一麵回憶,一麵聲情並茂地講述出來,成功把自己逗得咯咯直笑。“聊什麼呢這麼開心?”陰惻惻的話語從身後飄來,突兀而強勢地打斷了喬笙笙的笑聲。她渾身一顫,嚇得嘴巴都沒顧得合上便轉回身。她多麼希望是她笑出了幻聽,但眼前那真真切切的畫麵告訴她,這是現實,皇帝陛下那比山雨欲來風滿樓還具壓迫感的可怖臉龐,這也是現實。更要命的是,那種捉奸在床的眼神是怎麼回事?因為天性太過冷清,裴慕宸這輩子都沒有嘗過真正憤怒的滋味,即便是被父皇賜婚——曾經最厭惡的事沒有之一,也隻是心裡不舒坦,膈應。而此刻,那種心臟被劇烈壓迫血氣全部衝上頭頂的感覺,陌生而震撼,他覺得世上任何詞語都描繪不出他排山倒海般的憤懣。但,衝冠一怒為紅顏從來是昏君的行為,他才不會乾這種蠢事。所以,裴慕宸深呼吸克製住翻湧的怒意,眉目凜然,出口的話語冷硬,卻擲地有聲:“你們好大的膽子!”如果說之前的問話尚帶著點揶揄的氣息,那麼這一句,便是完完全全的嚴肅了。“皇兄,請不要怪罪皇後娘娘,是臣弟脅迫娘娘過來的。”裴慕陽第一時間就起身擋在喬笙笙的麵前,心裡懊惱萬分,果然不該私心作祟,貪戀了不該貪求的時光。皇兄不喜歡皇後,但不代表可以容忍她跟彆的男子私會——雖然有些無辜至少表麵看起來就是這麼回事,此情此景,換做是他也無法容忍,這下該如何是好?心慌的同時,裴慕陽很是疑惑,皇兄為何會突然到這裡來?就算吃飽了撐著也不可能來這賞景啊。而後他不禁想起,小時候跟皇兄玩得最好,每次和母妃賭氣就會跑這來散心,每次都是皇兄找到自己。所以,皇兄是衝著他來的?那又為何會知道他還滯留在宮裡?撞見這一幕是巧合還是被有心之人唆使?現在貌似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看著對方如母雞護小雞般將他的女人擋在身後,裴慕宸勉強壓下的火氣噌地又竄了上來,並且比方才更盛。當他是傻子麼,有被脅迫後聊得這麼歡的麼?狂躁的心臟幾乎破膛而出,但他還是忍而不發,冷笑了一聲,往前逼近。他多麼希望莊妃的言辭隻是誣陷,他的皇後與他的七弟清清白白,毫無任何瓜葛。然而他看到了什麼,在他的地盤上,兩人尚敢幽會,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他們又做了什麼?是不是不曾讓她履行過作為妻子的義務,以至於她已經忘了自己的身份。
第13章 16分甜(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