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前塵舊怨(1 / 1)

她帶走的東西不多,若不是紅木桌上那刺眼的琥珀項鏈和隻繡了一邊耳朵的老虎鞋,謝康幾乎都要以為她隻是去後院散心了。小宮女遞上一封信箋,他匆忙拆開,卻發現那是劉子思的字跡,上書:“這是孤最後的仁慈。”自孩子出事後,謝康一句話都沒再同他說過,沒有頂撞也沒有質問,隻是一改往日的笑像,沉著臉默默履行著一位將軍的職責。劉子思以為他念及同門之情,心下生出一絲愧疚,卻又放不下對北陵珂的恨,便令人悄悄開了瓊瑤殿大門的鎖。謝康將那栗子形狀的琥珀項鏈緊緊攥在手中,這是他跟首飾師傅學了好幾天,又斷斷續續雕刻了月餘才完成的。一刀一磨都鐫刻著他對北陵珂的愛與思念,那段時間他曾無數次猶豫,卻又無數次得出相同的答案——不管她是誰的女兒,他都要娶她、愛她、疼她。玉枕上還殘留著她的氣息,不一會兒就沾染了腥鹹濕潤的淚水。她怨他不在意孩子,可他明明是最希望他快樂成長的人,每一日,他都比昨日更加期待孩子的到來。因為自己不曾有過幸福快樂的童年,所以想要加倍補給孩子。仔細一想,他的童年,也是有過歡樂與溫馨的。一次,是在堯光內亂之前;一次,是在北陵王宮。沒錯,在北陵王宮。那時候,剛滿八歲的他還不叫謝康,父王、母後和王祖母都親切地喚他慶兒。他本是養尊處優的世子,可一朝內亂,父王被賊人射殺跌落懸崖,傷心欲絕的母後不得不帶著他逃回南應。可那些賊人卻要趕儘殺絕,差點在北陵荒山中結果了他母子二人的性命。在那千鈞一發之際,一位年輕的叔叔如同神兵天降,微笑著讓母後捂住他的眼,眨眼的功夫便除掉了所有賊人。後來,他才知道那叔叔是北陵王,與他的母後南應月璃曾有過婚約。隻可惜襄王有意,神女無情,南應月璃最後還是選擇了謝康的父親。然而北陵王卻一直沒有娶親,甚至在得知堯光內亂的第一時間,就親自帶兵守在了邊境。若再等不到南應月璃,他就要率軍攻入堯光搶人了。南應王懦弱,不敢讓親妹妹回國,北陵王便一直將謝康母子二人安置在自己的後宮。不知是三年的歲月斷了南應月璃對堯光王生還的指望,還是北陵王的悉心照料捂熱了她的心,總之,在謝康十一歲那年,她以梁府長女梁芙蕖的身份嫁給了北陵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可謝康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反對,因為北陵王對他和母後實在是太好了。有一次,北陵王拿竹條纏了蛛絲,讓謝康坐他肩上捕蜻蜓,一大一小玩的不亦樂乎。那天謝康抓到了很多隻蜻蜓,紅的藍的黑翅的都有,還特彆想開口叫他一聲爹爹。一年後,南應月璃誕下一女,北陵王將其視為掌上明珠,取名為北陵長好。謝康雖想去看妹妹,卻又擔心有了妹妹北陵王和母後都不會喜歡自己了,一個人躲在房中悶悶地抹眼淚。南應月璃產後虛弱,宮人大都圍著她和小王姬轉,根本無暇顧及他。最後,還是北陵王用碗排骨湯將雙眼通紅的謝康引了出來,抱著他去看小妹妹。他揉著謝康的頭道:“傻孩子,即使有了妹妹,叔叔也會永遠喜歡你的。”謝康低頭嗯了一聲,鼻頭更酸了。可妹妹的小手是那麼柔軟,還會朝自己笑,他立馬卸下所有敵意,一下學就往搖籃邊跑。這時候北陵王如果在,就會邊讓他抱著妹妹,邊考他當日的功課。一切都很美好,直到北陵長好周歲宴時,宮裡來了位特殊的客人。由於身份特殊,謝康一般不在公開場合露麵。北陵王為了補償他,給他用南荒進貢的鮫綃裁了一身新衣,還讓禦膳房送了不少點心過來。彼時,他正在寢宮裡美滋滋地啃著鳳梨酥。突然,母後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拉起他就要走,身後還跟著位蒙麵人。謝康自是不肯走:“母後,我不方便讓人看見。”聞言,那蒙麵人一把扯下麵巾,哽咽著問他:“慶兒,你看看,我是誰?”謝康定睛一看,陷入極大的震驚,試探性地喊了一聲:“父王?”原來,堯光王三年前墜入懸崖並沒有死,而是摔斷了腿,被獵戶所救。這些年,他重新集結了不少兵力,也一直在尋找謝康母子二人。一瞬間,眼淚淌過小臉,謝康衝上去死死抱住他。南應月璃也抹了把眼淚,道:“有什麼事回去再說。”謝康不解:“回哪去?”南應月璃麵露難色,堯光王替他答到:“當然是回我們的家啊。”“那北陵叔叔和長好妹妹怎麼辦?”他這一問,問得二人啞口無言。此時,北陵王還在前廳大宴賓客,喝的醉醺醺的,絲毫不知道堯光王已經混進了後宮。南應月璃心一沉,道:“我留了信給他,今日我們先回去,讓長好妹妹陪著北陵叔叔吧。”這麼多年,她對北陵王有感激,也比之前更加了解這個驕傲的男人。如果讓他得知堯光王回來了,不管她有多想走,他都一定會將他母子二人扣下。她知道自己這樣做不仁不義,可在得知堯光王還活著的那一刻起,她就控製不住地盤算該如何脫身。堯光王答應,奪回王權後,割讓五十座城池給北陵。三人乘著轎攆來到了宮門口,謝康左思右想還是覺得父母的做法不妥,夫子說了要做一個有禮貌的人,他必須回去跟北陵叔叔道彆。可北陵王哪需要他回去找?發現南應月璃留給他的信後,顧不上傷心與憤怒,便急著趕到了宮門。謝康忙跑了過去,仰著頭跟他說再見,可北陵王卻視而不見,隻是死死盯著南應月璃。忽然,這個驕傲的帝王顫抖著,生平第一次用了懇求的語氣,求她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走。南應月璃猶豫了,可當堯光王握住她的手時,她還是決絕地搖了搖頭。於是北陵王就鉗住了謝康,令宮門守衛和禦林軍向堯光王出手。謝康哭喊著求他停下,可他不為所動,一片混亂之際,堯光王的坐騎雪雕及時趕到,帶上主人離開了。謝康,就這樣落在了北陵王手裡。後來的事情,他不大想去回憶,無非就是北陵王將怒氣全撒在了自己身上。先是關了他三天小黑屋,期間就派人送了一次飯吊著他的氣,隨後又把他扔進豺狼遍野的山林讓他自生自滅。那段時間他哭過,鬨過,傷心過。最後才明白了一個道理,他與北陵王沒有一絲一毫的血緣關係,他待他好,不過是因為母後,而他現在如此對他,也是因為母後。北陵王騙他,他才不會一輩子都喜歡他。可他丹田內,那半顆妖王的丹石,又活生生地證明了,他曾經對他有多好。仗著些皮毛法術,他狼狽地逃出了荒山,卻又不幸落入人販子手中。更要命的是,這群人販子還都會修靈,他那點功夫根本不夠用。忍辱負重地逃出魔爪後,他發現人販子竟越過了荒穀,將他帶到了北澤。於是,無法跨越荒穀的他隻得一邊乞討,一邊躲避人販子的追蹤。萬幸,他在寒冬的街頭遇到了康宗主和康馨兒。可回到康氏,他才聽說,北陵與堯光惡戰,父王與母後臨危之際翻閱禁書,以生命獻祭建起了堯光的內外結界。這結界擋住了北陵鐵騎,卻也擋住了他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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