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光雖地處西北荒莽之地,雲水城卻因衡水流經,一年四季都是翠綠繞城,因此又被譽為“內界春城”。而城主宋執的府邸更是將春城的特色展現地淋漓儘致,亭台樓閣錯落有致,假山湖泊一應俱全,倒是與江南之景有幾分相似。翠竹叢前,路知遙正一邊踢著小石子兒一邊等著齊鳴。方才,星宿閣正與官府討論案情,齊鳴的肚子卻一直脹痛,路知遙便陪他去了茅房。據宋城主所言,雲水城前幾日也的確抓到了幾個吸食棲雀枝的煙客,可不論怎麼審問,硬是翹不出一點兒有用的消息。要麼,就是他們當真不知道;要麼,就是他們煙癮已深,怕官府乾預後再無貨源。唯一能指望的線索,便是三清鎮煙館的掌櫃,陳縣令已經放出了他出逃的消息,希望他能引出幕後之人。畢竟他知道的太多,不論是要殺人滅口還是要繼續利用,幕後之人都絕不會讓他漂泊在外。正思忖著,前邊兒花園裡突然傳來一陣爭吵聲,齊鳴也剛好摸著肚子從茅房裡走了出來,喟歎到:“真舒坦。”“噓。”路知遙示意他噤聲,繞過竹林後,那爭吵聲便極為清晰了,原來是宋府老夫人在教訓小丫鬟。齊鳴勸道:“這老夫人可真凶,都快趕上殷羅打你的勁兒了,不過這是人家家事,我們也不好插手吧。”路知遙知道齊鳴這話說得在理,可那小丫鬟不過才十四五歲的樣子,打在她身上的卻是大拇指那麼粗的皮鞭。一鞭子下去,她便慘叫一聲,裸露的肌膚處便綻開一道紅痕,看上去極為可怖。老夫人麵目扭曲,看上去極為氣憤:“你個小賤蹄子,再讓我看到你勾引小少爺,就把你賣到窯子裡去!”“我沒有啊,老夫人,我真的沒有......求求你彆打了。”小丫鬟聲嘶力竭地祈求著。“沒有?”老夫人驟然提高了音量,“你不勾引他,難道我們青書會主動往你懷裡蹭?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個什麼貨色!”“啊——”她又挨了一鞭子,咬著牙哭喊到,“是,是少爺午睡做了噩夢,說有胎靈來找他,因為害怕才一把抱住我的......”聽到“胎靈”二字,老夫人的臉色變得極不自然,怒斥道:“夠了!今日暫且饒你一命,少爺做噩夢的事兒不許對旁人提起,明白了嗎?”一眾侍女立馬點頭,隨後跟著怒氣衝衝的老夫人走了。路知遙和齊鳴上前,將那渾身是傷的女子拉了起來。齊鳴擅醫術,平日裡習慣帶著些常備藥物,掏出一瓶金瘡藥遞給那小丫鬟。誰成想,小丫鬟見著拉她的是兩個男人,忙慌亂將他二人推開,跌跌撞撞地逃走了。齊鳴拿著藥瓶的手還沒來得及伸回來:“阿遙,我們有這麼可怕嗎......”“也是你我欠考慮了,”路知遙道,“若是讓人撞見她跟兩個男子拉拉扯扯,怕是真的要被賣了。”齊鳴歎了口氣,將金瘡藥收入囊中:“女子真是不容易。”“女子不易之處還多著呢。”路知遙對此深有體會。回客廳的路上,齊鳴撿到了一隻漂亮的杏花金箔釵,經路知遙提醒,才發現這是芍藥姑娘早上戴的那支。“阿遙,你與芍藥姑娘相識,不如你替我還給她吧?”齊鳴便是早上因芍藥姑娘臉紅的眾多弟子之一,此刻想起她唇紅齒白的模樣,不由得臉頰又有些微紅。路知遙存心逗他:“誰撿到的誰去還,我可不想擋了師兄的桃花。”“阿遙!”齊鳴的臉紅了個徹底。然而,一直到晚宴開始,齊鳴都沒尋著機會將發釵還給芍藥,因為她和風滿樓其他姑娘一直在後院排練,他一個大男人,根本不好意思往那走,便想著晚宴結束後尋個機會再還。晚宴的氛圍就如同這座水汽氤氳的府邸一樣,絲竹管弦不絕於耳,一道道佳肴珍饈順著流水送至各人麵前,儘顯文人雅趣。宋執此人,雖官居太守,卻仍是一副書生模樣,對文武兼備的陳縣令尊敬有加,奇怪的是,後者卻好像不是很給他麵子。宋城主也不惱,仍十分謙虛地請求陳縣令教自己的兒子作詩,可宋青書自打宴席尹始,便總是麵色蒼白,神遊太空。陳縣令讓他作詩,他竟在宣紙上寫下了令人膽戰心驚的四個大字: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見狀,宋執臉色一變,先是向陳縣令賠笑道歉,而後怒斥宋青書:“怎的醉成了這副模樣,丟人現眼,還不快回房醒醒酒?”宋青書委屈道:“父親,兒子又夢到了那個胎靈,他自稱是我哥哥,還一直喊著不是不報,報時候未到......”“住口!”宋執像是要嘔出一口老血來,忙吩咐其夫人將宋青書帶下去。隨後,他對眾人訕訕笑道:“犬子不勝酒力,讓諸位見笑了。”而宋夫人和宋青書還未邁出宴廳,府裡的小廝便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老爺,老太太她,她歿了!”聞言,所有賓客都落杯停箸,風滿樓的姑娘們也不再歌舞,麵麵相覷。宋執自是大驚失色:“什麼!”小廝繼續說道:“老太太今兒用過了晚飯,便打發丫鬟們去端果盤,沒想到,老太太她,她竟投了井!”“啊!”宋執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宋青書就像見了鬼一樣,癱坐在地上,滿臉驚恐,“那胎靈說的是真的!表姑一定也是它殺的!它說奶奶隻是開始,我們全家一個都逃不脫......”宋執又悲又怒:“還不快把少爺帶下去!”星宿閣眾人哪見過這樣的場麵,一個個都不知如何是好,最後還是陳縣令起身解圍:“宋大人處理家事,我等就先告退了,請大人節哀。”宋執含淚點了點頭。“宋大人節哀。”說罷,星宿閣弟子便打算離去,可還沒邁出三步,一陣陰風突然從門口襲來,裹挾著強烈的妖氣。殷羅率先抽出靈劍:“擺陣!”隻見一陣黑煙彌漫,一顆球狀物被黑影扔了出來,砸到梁木之上又在地上翻滾了一陣,最終落在了宋執腳邊。隻需一眼,宋執便頭皮發麻,胃裡一陣翻湧,扶著椅子吐了出來。那顆球狀物,分明是他那年邁母親的頭顱!原本扶著宋青書的宋夫人哪見過這陣仗,當即兩眼一黑暈了過去,而宋青書也好不到哪去,一直念叨著“彆來找我,與我無關”雲雲。齊鳴哆哆嗦嗦道:“下午那小丫鬟該不會是妖怪化身吧。”“不可能,”路知遙皺眉否認到,“但有人破壞了宋府的破妖幡倒是真的。”門口的黑影越來越近,殷羅下令讓眾弟子做好戰鬥準備。那東西無手無腳,幾乎是浮在空中前進,待濃霧散去,眾人才看清,那竟是一個“竹筒”!它通體枯黃,筒身上書“千機簽”三個朱紅大字,筒內還盛著一把把竹簽。路知遙驀地睜大了雙眼,少時她曾聽夫子講過怪妖千機簽的故事,它本身妖力不強,但通常與大妖驚堂木一起出現,充當它的師爺。傳聞中,驚堂木的主人乃有名的貪官,手下冤假錯案無數。它修煉成精後,以罪惡和血液為食,自詡為青天大老爺,特彆喜歡管人間冤案,且無視人間律法,濫用刑罰。一般修士見了它,都會被它的威壓擊垮。路知遙悄悄放出一隻傳音紙鶴,這是謝康臨走前交給她的。既然千機簽已經出現了,想必驚堂木也就在附近,星宿閣所有弟子加起來,恐怕也不是它的對手。千機簽飄到宋老夫人的頭顱上嗤嗤笑著,用戲腔尖聲唱到:“堂下嫌犯宋吳氏,有眼如盲冤良媳,喪儘天良滅親孫,死有餘辜,死有餘辜!”此話一出,殷羅竟一時忘了下令攻擊,眾人皆看向早已昏死過去的宋夫人和正閉眼流淚的宋執,想來,千機簽所說的兒媳,定然不是這位養尊處優的宋夫人。路知遙深知此時若不出手,等到驚堂木出現就麻煩了,於是她揮劍向千機簽刺去,卻被對方輕輕鬆鬆地躲開了。可惡,會飛就是不一樣。這時,千機簽突然興奮了起來,不住晃動筒身,片片竹簽相撞,嘈雜地令人心慌。一陣更濃烈的妖氣從宴廳門口傳來,路知遙心道不好。果然,千機簽高呼到:“青天大老爺駕到,爾等還不快快跪下接駕?”殷羅啐道:“真是囂張。”然而下一刻,他就說不出話來了,驚堂木妖力極高,強大的威壓迫使在場每一個人不自覺地彎下了膝蓋!霎時間,宴廳裡心不甘情不願地跪了一片,而驚堂木則泰然自若地浮到了主位之上,厲聲喝道:“本官今日至此,乃是受人委托,解決一場陳年舊案,不想在場眾人,多為居心叵測、撒謊成性之人,看來本官今日,要徹夜審問了!”聽到“撒謊”二字,路知遙不由得有些心虛,她知道驚堂木也跟鏡妖一樣,能看穿人的心思,不知他說的,是不是自己呢?在驚堂木的威壓之下,她很難有其他動作,但近幾日的修煉多少起了些作用,足以讓她抬頭看清這奇葩的妖怪長啥樣,結果令她大失所望——還真就是快木頭。它通體漆黑,就長著一隻彎月形眼睛,鷹一般淩厲。千機簽顯然極為開心,狗腿一樣附和到:“徹夜審問!徹夜審問!”在威壓之下,不得到驚堂木的允許,沒有人可以開口說話,相當於整個審案現場就是他和千機簽兩個人的戲台,不過它們倒樂在其中,一切章程皆如大理寺升堂一般。“嫌犯宋執,軟弱無能儘愚孝,妄聽讒言害妻子。師爺,按我朝律法,此等不仁不義之人當如何判處?”“大人稍等,”千機簽開始瘋狂搖晃,不一會兒,一隻竹簽應聲落地,上書“淩遲”二字,“回大人,此人當受淩遲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