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焰火宴(1 / 1)

要問這世上有什麼比夫子講課更囉嗦的,官員之間的虛與委蛇絕對可以排的上號。謝康一行人已經在門口站了小半個時辰,陳縣令與晉城太守還沒道完彆。隻見太守感激地握住陳縣令的手,道:“陳大人,這次真是多虧有你,不然本官也無法這麼快查出林琅一案的真凶。”然而他心裡想的卻是,不就是差人去下遊打撈屍體嗎,你不來多事,本太守也能想到。“太守大人謬讚 了,”陳縣令抽出雙手作揖,“若非太守大人禦下有方,下官又怎能在各位的幫助下找到凶手的屍體呢。”在路知遙昏睡期間,陳縣令帶著太守府衙役去漓江下遊打撈了一整天,才找到趙府四個夥計的屍體。他們殺死林琅的那晚,恰逢山體滑坡,紛紛被巨石擊落,墜入江中。堯光地處北方,很少有泥石流之類的地質災害,那四個惡徒害人性命,也算是自食其果了。見著屍首過後,趙老爺再也無力辯駁,老老實實地認罪伏法了,而趙靈犀,則去漓江畔的尼姑庵做了姑子。太守又道:“陳大人不必自謙,您的本事,莫說晉城,就連內結界裡邊兒的大人們都是知道的。日後,我們還要多加走動才是。”“哪裡哪裡,若無要緊事,下官就先行告退了,太守大人保重。”路知遙聽著有些奇怪,為何太守官比陳縣令官大那麼多,說話卻那麼客客氣氣,甚至還有一絲奉承?“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三清鎮土著齊鳴講解到,“陳大人當年可是武狀元,官拜校尉,又通文史。後來不知怎的,他竟被一貶再貶,成了個小小的縣令。可宮中卻有消息說陛下其實很看重陳大人,說不定哪天就讓他官複原職了。”路知遙為陳大人的仕途感到惋惜,連帶著看他都順眼了不少。今日的陳大人看起來紅光滿麵、精神抖擻,連靈力都比上次見麵時充沛了不少。回火嫌他們囉嗦,率先叼著羊走了,不一會兒又折返回來,道:“看在你們還挺守信的份上,本座好心提醒你們,七瞳大人來三清鎮了,你們最近晚上少出門。”謝康眯著眼笑道:“就是那個又醜又色還長者七隻眼睛的七瞳怪嗎?”回火怒瞪他一眼:“不許你這麼說七瞳大人,他可是能跟妖王一較高下的大妖怪!”“比我們回火小妖王還厲害?”“不知道,沒比過。反正你們小心點就是了,本座先走了,再也不見!”*回到星宿閣後,陳縣令當天下午便派人送來了二百兩銀子,並且承諾剩下的八百兩銀子破案之後便會奉上。這次參加行動的弟子人數眾多,路知遙最後拿到手的,也不過二十兩銀子,她歎了口氣,將錢裝進了自己的荷包。“咳咳。”謝康故意咳嗽了兩聲,盯著她的手看。路知遙瞬間黑臉:“我記著呢......”真是的,他以為荷包很好做嗎?她長這麼大,彆說荷包,就連紐扣都沒縫過,謝康居然還要求她繡一朵芙蕖?“小師侄臉色為何如此難看?”謝康故意皺起眉頭,垂眸道,“若是覺得我強人所難,就算了吧,反正我不過是救了你幾次還替你保守了秘密而已。”“......”齊鳴十分好奇,小師弟還有什麼秘密是師叔知道而自己不知道的呢?“齊師侄,你有所不知......”“我不勉強!師叔一點兒都沒有強人所難!”路知遙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喊了出聲,“我現在就去繡,我最會繡荷包了!”謝康咧著嘴笑道:“倒也不必急於一時,先去幫我把衣服洗了吧。”接下來連著三日,路知遙都沒能繡成荷包,一是因為缺少原料,二是因為謝康每天都拿她當免費勞動力使,稍有不滿便麵露威脅。這天傍晚,她打掃完謝康的房間,坐在簷下邊喝水邊抹汗,同時在心中無聲咒罵師叔惡毒,居然能把房間弄那麼亂,根本就是在故意給她找事兒吧。正暗自腹誹著,身後便響起了謝康那令人生厭的嗓音:“想不到師侄的灑掃技術如此之高,簡直令鄙人的房間蓬蓽生輝啊。”“......”就連她這個武夫也知道蓬蓽生輝不是這樣用的。“對了師侄,今晚鎮上有焰火晚會,作為獎勵,師叔帶你去看。”三清鎮素來以煙花聞名,每次焰火晚會都有外地人許多慕名而來,給當地帶來了不少經濟收益。路知遙曾和齊鳴去過幾次,煙花綻放的那一刹那雖短暫,卻美得震撼人心。在她看來,煙花能在短暫的一生保持完美,並觸及人心柔軟的地方,是很偉大的發明。謝康的那句“師叔帶你去看。”聽起來像大人獎勵小孩一樣:呐,你做的很棒,我帶你去看煙花。這樣的語氣,她盼了二十多年,也從未從父王那得到過。不得不說,謝康對她的脾氣拿捏地很準,若是詢問或者命令,她都會拒絕。隻有用略帶寵溺的語氣發出邀請,她才會昏了頭腦,乖乖答應。走到山門,她才發現,原來謝康要帶的不隻她一人,除了殷羅,幾乎所有人都要一同去鎮上。不知怎麼,她有些失落,瞬間不想與謝康比肩,飛速走到齊鳴身邊,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齊鳴覺得今日的山路有些蹊蹺,似乎身後總有一道詭異的視線盯著自己,可每次轉頭都隻能看見麵無表情的謝康。師叔好像,心情不太好?不對呀,明明下午很開心來著。很快,大家都察覺到了謝康的低氣壓,平日裡總是笑眯眯的人突然低沉下去,看起來比冰山臉更不好接近。難得出來一趟,謝康不想掃了大家的興:“夜集很大,各自分頭行動吧,一個時辰後在碧蓮湖畔的小亭彙合。”眾弟子三三兩兩地分開了,路知遙正想跟齊鳴走,就被謝康叫住了:“路知遙,你乾嘛去?”“師叔不是說分頭行動嗎?”謝康微微抬起下巴,道:“你現在是我的跟班,你知道什麼是跟班嗎?就是我去哪,你就跟到哪!”師叔的語氣有些危險,直覺告訴齊鳴,他該離開這裡。“師叔,你和阿遙慢慢逛,我去找五師兄他們了。”“誒...”可惜齊鳴已經消失在人群中了。“走吧。”謝康冷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路知遙隻好不情不願地跟了上去,與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三清鎮的夜集很熱鬨,街邊小攤琳琅滿目,男女老少摩肩接踵,各種小吃的香氣撲麵而來,叫人挪不動腿。“炒栗子,新鮮出鍋的炒栗子,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了喂!”一隻隻可愛的小栗子被炒得爆開了皮,露出黃金香軟的果肉,把路知遙饞得不行,好像晚飯白吃了一樣。謝康注意到她停下了腳步,走過去問:“想吃嗎?”“不想,”路知遙搖搖頭,“有人無緣無故地吼我,我現在沒心情吃東西。”聞言,謝康無奈地歎了口氣,明明是她先惹自己不快,怎的反倒惡人先告狀了?算了,畢竟是個女孩子,要讓著她些。這會兒,他心情已然大好,微微歪頭,直視著她的雙眼:“誰敢吼我師侄?報上名來,我去替你出氣。”“真的?”謝康無比堅定地點了點頭。“那你聽好了,無緣無故朝我發脾氣的人名叫謝康,好了,你去揍他吧。”路知遙無所畏懼地抬頭與他對視,她倒要看看,謝康能耍出什麼花樣來。謝康麵露難色,隨即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抬手重重地拍了自己腦門一下,發出一聲悶響。而後,他又默默捂住腦門,低頭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如此,可能讓師侄消氣?”“有病。”路知遙罵了他一句,嘴角卻不禁勾了起來。謝康趁熱打鐵:“若是還不能消氣的話,老板,來五斤炒栗子。”“你是真有病吧,五斤?當我是豬嗎?”一臉憨笑的老板忙衝路知遙擺手道:“我家炒栗子好吃不膩,五斤不算多,一天就能吃完。小公子,你哥對你可真好啊。”路知遙有些哭笑不得,這老板是從哪看出他倆是兄弟的啊,忙解釋道:“他不是......”“老板說得對,來十斤好了。”謝康搶了她的話頭,笑眯眯地掏出一錠銀子給老板,“不用找了。”路知遙咂舌,這麼有錢不如幫自己還債好了。片刻後,路知遙抱著一小包栗子邊走邊吃,謝康則提溜著一大袋跟在她身後,訕訕笑道:“好像,真的買多了點。”路知遙口中唇齒生香,回過頭看見謝康扛著麻袋的滑稽樣子,一下子沒忍住笑出了聲,嘴裡的栗子都噴了些出來。“師侄啊......你可還記得自己的身份?”謝康嫌棄地不行,若是讓北陵人看見她這副模樣,就算沒有與妖勾結的事兒,她也將即刻跌下神壇。路知遙“切”了一聲,抬手就要用衣袖擦嘴,眼前卻突然出現了一塊繡著芙蕖的鵝黃色帕子,再往上便是謝康溫柔的眉眼,他說:“用這個吧。”她沒有伸手去接,隻覺得心裡一堵,這帕子,也不知是哪位美人贈予他的。說起來,謝康長得不賴,又是北澤銀麵將軍的手下,他能看上的女人,定是沉魚落雁之貌。她又想起二人第一次見麵便是在風滿樓,芍藥姑娘身嬌體柔、膚白如雪,自己一個女子看了都有些心動,何況是謝康呢?這手帕,指不定就是芍藥姑娘的。謝康渾然不覺路知遙心裡的彎彎繞繞,以為她是嫌棄自己,繼續道:“我昨日剛洗的,還沒用過。”“誰送你的?”路知遙這樣想著,也這樣問了。謝康明顯愣了一下,沒料到她會如此發問。這細微的猶豫被路知遙儘數捕捉,她快速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垂眸道:“不方便說就算了,反正...”“反正我也不在意”後五個字還沒吐出來,右邊嘴角便觸及到了一片柔軟——謝康正低頭為她擦嘴!“這邊還有一點沒擦乾淨,”謝康眼神專注,溫柔得能掐出水,仿佛在擦拭一盞名貴的青花瓷碗,“這手帕是我母親的。”他靠得太近了,近到二人的鼻尖幾乎要觸碰到一起。溫熱的鼻息拍打在臉上,又酥又麻,路知遙手指微微蜷曲,很快敗下陣來,收起了張牙舞爪的模樣:“哦。”其實,謝康可以不解釋的,他很少主動跟人提起母親,更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用母親的手帕替路知遙擦拭嘴角。他想,可能是愧疚吧,畢竟之前一直想殺她來著,而且在太守府度過的最後一晚,他的確是可恥地肖想了她。突然,路知遙一把推開了謝康。他毫無準備,手裡還提著十斤炒栗子,差點一個趔趄撞倒了小攤,正要發作,卻發現路知遙正慌張地看著自己身後,臉頰還有些微紅。順著路知遙的視線看去,他看見了滿臉驚恐、一動不動的二弟子和四弟子。“師叔,你...你們...”二弟子感覺自己在做夢,他剛剛好像看見,師叔在親路知遙?“我在給她擦嘴,有問題嗎?”謝康義正言辭地回答到。路知遙的臉更漲紅了,給自己擦臉,難道是很正當的做法嗎?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謝康也意識到了自己話裡的漏洞,輕咳兩聲道:“不是,她沒有手帕,所以...”四弟子及時捂住了二弟子的嘴,道:“沒問題沒問題,師叔給師侄擦嘴什麼的,再正常不過了,我們這就走,師叔慢慢逛。”“等等。”謝康叫住了他們。“師叔還有何吩咐,我們不會說出去的!”謝康無語,他不就幫路知遙擦了擦嘴嗎,他們怎麼像跟見了鬼一樣?他將手中的麻袋遞給四弟子:“逛街辛苦了,吃點東西吧。”在師叔不容置疑的目光下,四弟子和二弟子抗走了十斤炒栗子。待二人走到看不見謝康的地方後,四弟子卸下了炒栗子,氣喘籲籲道:“師叔今天怎麼回事,買這麼多炒栗子,是在做慈善嗎?”二弟子雙目無神,行屍走肉般扭頭對他說:“我真傻,真的。我光知道師叔喜歡漂亮女人,卻沒想到他也喜歡漂亮男人。”花燈攤前,謝康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心想天氣果然開始轉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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