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遭遇四人圍攻,蛟龍尚且穩占上風,遊刃有餘。可此時麵對去而複返的謝康一人,它竟有些吃力。謝康不隻是換了一把靈劍,更換了一套打法。蛟龍哪裡知道,跟自己對戰的,已經不再是剛剛那個以一護三的好師叔了,取而代之的,是殺伐果斷、靈力滔天的銀麵將軍。本來,凡人是萬萬敵不過神族的,可謝康來自臨都康氏,知道神族額間都是有紅紋印記的。在玄修大陸上,俢靈者分為兩類。第一類被稱之為玄士,他們有著神族血統,生來便具有極高的天賦,無需借助外力便能修靈,有甚者能一人俢多靈,但壽命卻與普通人無異,至多百年。而今,神族血脈在一代代的流傳中靈力式微,寥寥無幾的玄士大都以降妖除魔為己任,內部通婚以保存血脈。第二類修靈者叫做修士,生來與常人無異,若是在修煉過程中與妖怪定下契約,便能獲得妖體內的丹石,以此作為修靈的憑借,修為越高,壽命越長,活個幾百年自是不在話下初,玄士對修士同妖怪結契的做法嗤之以鼻,修士為了契約也不得不同玄士對抗保護妖類。後來,一名叫做旭空的玄士在獵殺妖獸的過程中發現,丹石也可在妖死後的半個時辰內取出,大批修士倒戈,玄修之戰就此逐漸平息,天下大定。後來,修士中的北陵氏,堯光氏,南應氏和北澤氏興起,以姓氏為國名建立了四大王國,而玄士則構成了臨都康氏、郡陽王氏、汝南方氏三大門派,獨立於四大王國的統治之外。謝康雖是修士,卻從小在臨都康氏長大,對神族頗有了解。那蛟龍不僅額間空空如也,周身還散發著極大的怨氣和戾氣,這哪裡是神,分明是墮仙!所謂墮仙,是指受罰被貶下凡,由於心生怨念,自甘墮入魔道的神明。一人一龍扭打糾纏了許久,從半空中打到水下,又複回到半空中,謝康終於尋著機會,揮舞問道,朝它下腹上的軟肉刺去。蛟龍吃痛,慘叫一聲,全身痙攣著就要逃。謝康哪裡肯讓它逃脫,即刻禦劍追去。待他追到一處雲霧繚繞的山穀之間,蛟龍突然不見了蹤影。謝康環視四周,發現兩岸茂林叢生,鬱鬱蔥蔥,相較於堯光其他光禿禿的山,這裡算是世外桃源。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兒弄不好就是蛟龍的老巢。謝康停在河灘上,往山上行了幾裡路之後,在地上發現了血跡。他蹲身查看,發現血跡十分新鮮,尚未凝固,看來自己找對了地方。越往上走,血跡越多,卻在一處石柱前戛然而止。這石柱寬如巨床,起碼有十幾丈高,一眼望不到頂端。頂端之上,一雙幽怨凶狠的眼正死死盯著謝康。它瞅準時機,揮舞著利爪咆哮而下,卻被謝康輕巧地躲開了。蛟龍不忿,將插入土石中的龍爪拔起,再次發動進攻。受了傷的蛟龍明顯不如之前厲害,三兩招之後,謝康便占了上風,可它卻一直糾纏,拚死守衛著石柱。謝康猜想,這石柱之上,一定有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或許跟河神突然改性殺人有關。於是,他又刺了蛟龍腹部一劍,趁他吃痛之際禦劍直上。他看見,石柱之上,安詳地躺著一位少年,身著粗布短衣,皮膚黝黑,周身被鮮花環繞,紅的粉的白的都有,可賞花之人,卻再也睜不開眼了。這時,蛟龍蒼老憤怒的聲音自石柱下傳來。“無知凡人,安敢造次!”謝康回到:“非是晚輩造次,隻是閣下身為河神,卻乾些沉船害命的勾當,實在是,傷天害理。”“河神?那都是你們給我的稱呼,我可從來沒說過,自己是河神!”“可閣下這十多年,卻一直在儘河神之責。”謝康從石柱上躍下,直視著龍眼說到。“嗬,”蛟龍冷笑一聲,“我慈悲為懷,得到的又是什麼下場呢?你們人都爛了坯子,都該死!該死!”說到激動處,它雙眼圓睜,龍須顫動,仿佛下一刻就能吐出一口老血。謝康輕聲道:“那石柱上的少年,也該死嗎?”像是被觸及了逆鱗,蛟龍忍著痛再次發動攻擊,嘴裡還怒吼著:“與你何乾!”謝康正要回擊,就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從林中傳來。“住手!離淵上神,一切都是靈犀的錯,求上神不要怪罪他人!”聞言,蛟龍停止了攻擊。來人正是方才欲跳河謝罪的趙家小姐,她踉踉蹌蹌地跑出樹林,撲通一聲跪在蛟龍麵前。路知遙跟在她身後,氣喘籲籲地說:“師叔,這蛟龍是想報仇。”離淵轉過頭去,不想看見趙小姐,隻道:“你上趕著來送命嗎?若不是我不能長時間離水,早就殺光你全家了。”“上神,”趙小姐哭得悲慟無比,一下又一下地磕頭認罪:“靈犀今日才得知,林琅他,他竟是因我而死。我...我對不起他,也對不起上神您,今日,靈犀願以死謝罪,為他殉葬!”說罷,她起身就要朝石柱撞去。蛟龍施法將她定住,吼到:“你死了有什麼用?你死了......”它哽咽了一下,繼續說:“你死了,他就能活過來了嗎?”趙小姐哭得更傷心了。謝康道:“離淵前輩,您做了十幾年河神,如今突然轉性大開殺戒,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晚輩不才,願為您排憂解難。”離淵久久不語,路知遙道:“來的路上趙家小姐都告訴我了,我來說吧。”離淵本是九重天上帝霄仙君的坐騎,受奸人蠱惑,誤食了仙丹,被抽去仙骨,貶下凡間五百年。原本,再過三十年,他就能修煉成真龍,掌一方海域了。如今一朝被貶,前功儘棄。他恨奸人,恨不分青紅皂白的帝霄,更恨大意嘴饞的自己。於是,他想通過吃人,來大幅提升自己的修為,好將那奸人剝皮抽筋。十五年前的一個晚上,他潛入江中,四處搜尋獵物。肚子正餓之時,忽然瞧見前方有三隻水怪正在沉船,他欣然上前,打算吃掉水怪之後把船上的人也吃了。要吃人,得做個恐怖的表情吧?當他湧出水麵,擠眉弄眼地嚇唬人時,船上的漁民都嚇壞了,哆哆嗦嗦地跪了一地。見狀,他心裡又突然不好受了:自己長得有這麼嚇人嗎?帝霄說過,上天入地,可再也找不出一條比他更好看的蛟龍了。他憤憤地呼出一口氣,鼻孔噴出一大片水霧,澆到了漁民身上。這時,一個被婦人攏在懷中的小男孩倏然笑了,拍著手喊到:“阿娘,那不是龍嗎?我見到河神大人了,真好!”老百姓分不清龍和蛟龍的區彆,聽了這話突然不害怕了,一個勁兒地道謝,左一口河神,右一句真龍,搞得他怪不好意思的。離淵將身子全部沉入水中,隻留出兩隻眼睛看著他們,那小男孩格外喜歡自己,朝他燦爛地笑著,一雙眼睛亮晶晶,黑葡萄似的。對視一會兒過後,離淵轉身走了。身後的道謝聲仍不絕於耳。那天夜裡,又抓了幾隻水怪果腹的離淵想了很多。他想起帝霄常說的那句,世上本無神魔,神魔之分隻在一念之間。一念成神,一念為魔。是神是魔,究竟誰說了算?離淵想的頭疼,罷了,自己現在是墮仙,就得有個墮仙的樣子。第二天下午,小男孩帶著半筐魚等在了昨晚遇見離淵的地方。鮮魚的香氣離淵早就聞見了,他圍著小船轉了好幾圈,礙於自己墮仙的身份沒有現身。小孩子的耐心是有限的,不一會兒,他就開始扯著嗓子喊到:“河神大人!我叫林琅,謝謝你昨晚救了我們,阿娘讓我帶魚給你吃了!”離淵還是憋著不出來,林琅就把魚儘數倒進江中劃船走了。估摸著小男孩走遠了,離淵趕緊遊過去吃魚。並未走遠的林琅看見這一幕,捂著嘴笑了。自那以後,林琅每日下午都會帶著鮮魚來找他。他從不露麵,林琅卻把他當做好友一般,總是先同他講述自己當天的見聞,再將魚倒入江中。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三年之後,林琅有兩日沒來了。第三天,當焦急地離淵正要去找他之時,他終於劃著小船來了。可今天的林琅,身著白衣,雙眼腫得跟核桃似的,一到老地方,他便哇的一聲哭了。“河神大人,我阿娘不在了,怎麼辦,我沒有阿娘了,嗚嗚嗚......”“河神大人,你是神仙,一定有讓阿娘起死回生的辦法吧?”“我求求你,救救她,救救她......”離淵在水下直歎氣,彆說自己現在是墮仙了,就算他還是神仙,也無法活死人、肉白骨。但自己吃了他那麼多魚,總是要為他做些什麼的。於是,他浮出水麵,第一次對人類開口到:“人死不能複生,請你節哀。”林琅哭得更凶了。“阿娘不在了,以後就隻有我一個人了......”離淵沉默了一會兒,道:“你不是一個人。”我陪你。自那以後,林琅跟離淵在一起的時間更多了。他知道了離淵的故事,氣憤不已,說自己日後也要修仙,得道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替他報仇。離淵隻是笑笑,馱著他遨遊於河穀雲間,聽他在自己背上連連驚呼。時光飛逝,如白駒過隙。離淵作為河神的名聲越來越大,甚至有鄉民自發為他建造神廟,而林琅,也逐漸長成了一個帥氣的小夥子。再後來,來看離淵的,不知林琅一人了。還多了趙家小姐趙靈犀。離淵第一次見到趙家小姐,就不是很喜歡她。雖然她長得好看,說話也溫柔,但她身上的綾羅綢緞,卻預示著他們的愛情,注定不會一帆風順。他雖不懂情情愛愛,卻也知道,連神仙談戀愛都講究香火相當,更何況人呢?沉浸在愛河中的年輕人哪聽得進去勸,林琅心裡眼裡都是趙靈犀,每日都在努力打魚賺錢。可他賺的那一點點錢,趙家根本看不上。趙老爺放了狠話,不讓二人相見。林琅與趙靈犀決定私奔,隱居在離淵生活的小山上,去過二人一龍的自在日子。誰能想到,到了約定的時間,林琅等來的不是趙靈犀,而是一道催命符。那天夜裡,雨下的很大,離淵擔心他們行船不便,前去尋人。可他找了許久,也沒有看到二人的身影。最終,他在下遊河床上,發現了林琅的屍體。他顫抖著,怒吼著將林琅帶回了自己的洞穴,看著他腹部駭人的傷口和緊閉的雙眼,離淵的憤怒再也壓不住了。他遊了出去,看見趙家的漁船上,一群人正在圍著爐子喝酒,炊煙嫋嫋,好不熱鬨。林琅此刻,本也應該享受這分熱鬨的,可他卻冰冷地躺在石床上。河神發怒了,用尾巴將漁船重重拍下,那些僥幸逃脫的人,也被他吞入了腹中。他要為林琅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