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的地點就在周嵐家樓下的涼亭裡,這一次,沒有躲避,沒有驅逐,反而有洗好的葡萄和切塊的哈密瓜,連上次見到的小貓咪也拖家帶口來蹭水果吃。“上次見麵讓你們就那麼走了,真是失禮了。”周嵐周到地為葉千江遞上紙巾,“你的傷怎麼樣了?我代我哥哥給你道歉,上次讓你們那麼走了,真的很抱歉,他一直內疚,隻是不好意思說。”葉千江順著周嵐的指引,望向三樓的窗口,窗口上的男人見她望過來愣了一下,她向他擺擺手示意自己很好,對方亦向她抱拳致歉。寒暄過後,進入正題以前的氣氛有點尷尬,還是小貓咪跳出來找吃的為他們解了圍,隻是可惜了洛琛的褲子,沾上了貓咪的口水令他很是介懷。周嵐撫平褲子上不存在的褶皺,好像閒話家常一般:“我妹妹……怎麼樣了?”“她……”葉千江意識到自己既不能說實話也不能說謊話,隻好答非所問,“她很想念你們。”“這個我知道。”周嵐用和周慧極相似的眼睛望著她,“我想知道,我的妹妹,她還好嗎?”“在我回答以前,你心裡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是啊。”周嵐表情落寞,如同自言自語般說,“什麼病?”“那不重要,請你告訴我這個家將慧姐拒之門外的理由。”“不,那很重要。”周嵐強調,“對我很重要。”葉千江明白,有些話不應該從她嘴裡說出來,但是麵對殷切的姐姐,就像看到自己受傷時保護自己的姐姐,心中有不忍,但更多的是身為關懷師守護委托人的決心。“抱歉,這個我不能說。”葉千江直白地拒絕了一個姐姐的期盼,不過她立刻補上一句,“見了麵,你可以自己問她。”好讓周嵐不至於太過失望。豈料周嵐擺擺手,她太了解自己的妹妹,禁不住苦笑連連:“周慧的性格,從小到大她要做的事就沒有辦不成的,同樣的,她不想做的事,說的話,打死她都不會做的,其實,我心裡大概有預感的。”她拍拍自己的胸口,“我是前年查出來的,我的母親也是因為這個病去世的。”“你們姐妹倆真是像。”葉千江說,“我想你的病也一個字沒有告訴慧姐。”“何必呢。”周嵐用手指逗弄著吃足了趴在欄杆上打盹兒的貓咪,感歎著,“她一個人在外麵已經夠辛苦了。”“一家人不就是為了甘苦與共嗎?”周嵐發現葉千江低垂著眼睛並不敢看自己,便知道連這個說話者也不相信這句話,她隻是想做出儘力安慰的樣子。洛琛自然也發現了這一點,主動引出話題:“說說慧姐的事吧,多年的同事,我對她的事情也不是很了解。”“這一切都是因為魯浩。”根據兩人的表情,周嵐知道自己的判斷完全正確,“慧兒果然什麼都沒跟你們說過,魯浩是我的妹夫,一切從他們兩人見麵的時候開始。”“魯浩出生在美國,他是美籍華人,十九歲的時候申請到了中國的大學來進修。我的父母跟魯浩父母曾經是很好的朋友,所以遠在海外的家長委托我父母照顧他。其實魯浩是自理能力很強的人,家裡對他最大的幫助就是每逢周末他從學校趕到我家吃頓地道的中國菜。”不知是不是回想起青蔥歲月的緣故,周嵐給人的感覺年輕很多。回憶裡的日子,那麼遠,也那麼美。“那時候周慧也在上大學,不過並不在北京,她自己偷偷修改了誌願,選擇了去離家很遠的南方城市讀書。為了這個,我父母一直想勸她重新參加高考,可是他們哪裡拗得過我這個妹妹。她跟父母鬥氣,整整一個寒假都沒回家,連過年都隻是寄了張明信片。大二的那年暑假,是她在上大學以後頭一回回家。那時候,魯浩也在家裡暫住,她一回來便發現自己的房間被他占了,直接把他的臉撓破了。”“什麼,慧姐年輕時竟然是這樣的?”葉千江捂住臉,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完全看不出來。”“何止呢,燙頭、穿露臍裝,沒有她不敢乾的事兒。”說起闖禍的妹妹時,周嵐也是連連搖頭,“你是不知道,我們這對哥哥姐姐替她挨了多少打。可是自家孩子打錯了就打錯了,魯浩是彆人家的孩子,寄宿在這兒被慧兒打了,我父親一氣之下把一年多沒見,剛到家沒過半小時的周慧逐出家門。”“嗯,我有個姐姐,小時候我們也經常打架,我能想象那個場麵有多混亂。”“無論你怎麼想的,我敢保證,那場麵比你的想象混亂上一百倍。從小周慧就是個倔脾氣,她拎著還沒開封的行李就跑了,任憑我母親怎麼勸也不好使,父親也在氣頭上,怎麼說也得給朋友個交代,不許我們去找。這樣的場景我們是見慣的,這個慧兒從小比男孩子還淘氣,經常把家裡鬨得雞飛狗跳的,可是過來做客的魯浩沒見過啊,再加上他是獨生子,沒有過和兄弟姐妹相處的機會,他很願意在我們家裡玩,這件事又是因他而起的,所以那個星期他每天吃完飯就騎著那輛鳳凰牌自行車滿北京城地溜。終於,一個星期以後,他找到了周慧,你們猜那時周慧在乾嗎呢?”“夜店?酒吧?夜總會?”“她要是去夜店還好了呢!”提起這事兒,周嵐氣得牙癢癢,“魯浩找到她的時候,她正挑著雞蛋走街串巷販賣呢。”“那不是很好嗎?自食其力。”葉千江說,“沒想到慧姐還挺靠譜的。”“哪裡靠譜了?她那雞蛋是從朝鮮販來的,那個年代公私合營,她乾的那叫投機倒把,是犯法,要坐牢的。”“真沒看出來慧姐膽子那麼大!”“可不是嗎,魯浩要帶她走,她還不乾呢,在胡同裡跟人家拉扯起來。正趕上公安打擊投機倒把,慧兒差點就被人家抓個現行了,是魯浩騎著當時還是稀罕物件的自行車,七彎八拐把她從抓捕的人手裡救出來。”“這算不算英雄救美?”葉千江說,“這麼聽起來還挺浪漫的。”“還浪漫?”周嵐直接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如果當時被逮到了,周慧的大學也彆上了,魯浩他的外籍身份不僅學沒得上,甚至可能引起更大的爭端。結果呢,沒想到經此一遭,兩個人倒是建立起了革命般的情誼,慧兒提出跟我住,主動把房間讓給魯浩。魯浩呢,借著學校科研的借口搬回學校,仍是周末來吃飯。我們當時也沒多想,都是小毛孩子。寒假的時候兩個人都沒回來,慧兒跑來跑去的也習慣了,後來我們才知道,是魯浩跟教授實習去了慧兒所在的城市。那時候沿海城市貿易比較繁榮,兩個人練攤練了一個寒假,第二年的學費都賺出來了。開學回來的魯浩給家裡捎回來慧兒讓帶的年貨,我們才知道這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