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琛趕到的時候,護士正在處理葉千江身上的新老傷口。老同學則把他拉到一旁,悄聲問:“怎麼回事,她說十一樓有她男朋友!”在老同學的眼裡,早把他倆當成一對了。“她是個成年人,有男朋友很奇怪嗎?”洛琛的反問讓老同學吃了癟,連同其他八卦的問題一齊吞進肚子裡。“她是我的員工,僅此而已。”洛琛簡單地介紹了兩人的關係,接葉千江離開。他認識葉千江的時間並不算久,初識是麵試那次,幾乎是第一眼他就確定不要聘用這個有強迫症的女人,而後是周慧帶她來公司辦入職,再之後是他想儘辦法勸她離職,包括現在,如果她肯提交離職申請,他會第一時間簽上自己的名字。可是,幾乎在同一時間,他看到葉千江為了患者拚儘全力的樣子,也看到她被父母拒之門外的狼狽,同樣的,他的弱點也暴露在她的麵前。這讓他在同情中又生出幾分感激,但是這一點點私人感情並不足以影響他的專業判斷,無論是她的精神狀態或是過分執著的熱情都不適合做臨終關懷師。“走吧。”洛琛帶著葉千江離開的時候,她難得的溫順,隻是在1118病房門口徘徊許久。“你男友在裡麵?”洛琛剛想勸她進去看看,病房裡響起的腳步聲嚇得她一個激靈,轉身疾走。進了電梯她躲在洛琛身後,探頭探腦地望著18號病房裡的動靜,見有人推門又急忙縮回去。“好了,你可以出來了。”此刻,電梯門合上,隻剩下他們兩個人,鋼製電梯門上映著葉千江幾乎被紗布纏成木乃伊的手臂,洛琛問,“疼嗎?”葉千江想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問的是什麼:“不疼。”兩人順利地來到地下車庫提車,如果說到現在為止一切順利的話,那麼接下來的事情才夠讓洛琛頭疼:“送你去哪兒呢?”他抓著方向盤問,車子正緩緩駛出車庫。被乍泄的光線刺激,葉千江下意識地擋住眼。她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連她也不知道答案。“回家嗎?”洛琛試探著問。家這個詞已然變了味兒,想起姐姐房間裡關於自己的信息,過往二十幾年的姐妹情直讓她感覺毛骨悚然。見她默不作聲,洛琛換了問法:“那去你朋友家?”同樣被葉千江否定:“車禍以後,以前的事兒想不太起來了。”“那……你有什麼地方可去呢?”葉千江一時語塞,她本想說周慧所在的醫院,又想到周慧要與自己解約的事情,隻好作罷。她坐在車上,看街邊車水馬龍,看著高樓林立的商廈,有種悲傷湧上心頭。這座城市這麼大,這麼多高樓,竟然沒有一扇房門是向自己敞開的。“我……好像沒地方去。”葉千江輕描淡寫的七個字落在洛琛耳中,從小父母雙亡、孑然一身的他怎會不理解其中的落寞。他換上略顯輕快的語氣,斜睨著副駕駛位上的人:“那麼,你是準備賴在我車上不走了?”葉千江笑了好一會兒,悄悄拭去樂出來的淚水,隨便指了個路口說:“把我放那兒就行。”洛琛質疑著問:“你知道這是哪兒嗎?”“哪兒都無所謂。”葉千江回答,反正她是不被需要、不被愛惜的人,去哪裡有什麼區彆呢?或者說,現在的她,活著跟死了又有什麼區彆呢?“要不,回公司吧?”洛琛向她發出邀請,“你還是公司的人。”“不了。”葉千江堅持要下車,洛琛拗不過她,隻得把她放在沿江的街上。葉千江背對著太陽走了好一會兒,直到腳腕酸疼才找了張長椅坐下來,椅子上還有晨練的人拿來喂鴿子剩下的花生。葉千江撿了幾粒花生攏在手心裡,被喂慣了的鴿子也不怕人,有兩三隻輪流落在她手上。很快,葉千江幾乎把座椅上遺留的食物都撿起來了,正當她跟夾縫裡最後半粒花生米較勁的時候,從遠處呼嘯而來的黑影一下就嚇跑了圍著她啄食的鴿子。葉千江不悅地抬頭,撞見拎著咖啡漢堡的洛琛,他也臭著一張臉。“你來乾嗎?”不理會葉千江的問話,洛琛一臉嫌棄地俯視她:“多臟啊,你知道禽類身上有多少細菌嗎?何況你身上還有傷,感染之後的並發症有多嚴重你懂不懂?”“不懂。”葉千江頂撞回去,“如果你是來說教的,說完你可以走了。”“我……”洛琛將兩杯咖啡放在一隻手裡,又小心用手肘夾住漢堡的袋子,騰出一隻手從褲袋裡取出紙巾在公共長椅上擦了又擦。“再擦就掉漆了。”葉千江忍不住調侃,“你這算是毀壞公共財物吧。”“真是沒見過這麼臟的女人。”一直擦到滿意為止,他重新抽出一張新的紙巾,展開墊好後才肯把食物放下,自己則坐在另一邊。“你來乾嗎?”葉千江抓起靠近自己的漢堡吃起來,噎著之後,不客氣地喝光了一整杯咖啡。洛琛看著吃好喝好胃口超級棒的女人,拍著額頭歎氣:“我也弄不清楚了。”“這個……”葉千江抓起另一杯咖啡,“你還喝嗎?”“不了,你的吃相已經成功擊退了我的食欲。”看著狼吞虎咽的葉千江洛,琛忽然想到,“還有,你喂完鴿子是不是沒洗手?”洛琛朝長椅另一頭挪了挪,自覺地遠離這個看起來很清爽實際邋遢的女人。正在他悄悄遠離的時候,葉千江吞掉漢堡,喝光了第二杯咖啡,打了個響亮的嗝兒。洛琛側過身,躲避著她呼出來的空氣,受不了地問:“你是不拿我當男人,還是不把自己當女人?”“有區彆嗎?”吃飽喝足的葉千江望著綁在孩子手上的氣球,試圖分享自己的快樂。見她恢複情緒,洛琛決定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直接問:“他得了什麼病?”“腦瘤。”葉千江把兩隻手插進膝蓋裡,儘量縮小自己,“發現的時候就是晚期。”“你是因為他才想做臨終關懷師嗎?”得到肯定的答複,洛琛再一次勸她:“在親人身邊,陪伴就是最好的,你不需要學習任何技巧。”“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葉千江把頭埋得很低很低,用如蚊子嗡嗡般的聲音說,“他是車禍才查出的腦瘤。”洛琛剛想問那有什麼問題呢,葉千江自己給出了答案:“是我開的車,我的男友在車禍裡失去一條腿……”“我很抱歉。”洛琛說,“或許我不該提起你的傷心事。”葉千江瑟縮地聳了聳肩膀:“車禍之後,他拒絕見我,伯父伯母守著他,我連病房都進不去。”“那你還……”洛琛想問她,既然如此,那她來應聘臨終關懷師還有什麼意義?可惜,話到嘴邊他又咽了回去。葉千江明白了他的意思,回答:“我通過我們共用的郵箱發現他申請關懷師的記錄,所以才想到公司應聘,想用關懷師的身份照顧他。”“雖然你的做法很讓我感動,但是恕我直言。”洛琛目視前方的江水,“你應該想彆的辦法取得男友和他家人的諒解,你抱著這樣的目的來做關懷師,完全是為了一己之私,你覺得你能做好嗎?你這樣的做法不僅對公司不負責,對他也不負責。”“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葉千江伸出一隻手捂住眼睛,淚水從手指縫裡落下來,“那場車禍讓我失去了愛情和親情,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你是說,你的姐姐也在那場事故中……”葉千江點頭,單薄的身體隨之晃動,緊繃的身體像是頭腦裡繃緊的神經,隨時會崩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