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隱秘的傷(1 / 1)

葉千江所有的疑問都從小月兒父親那裡得到了答案。所謂的祝福冊,是小月兒母親在患病後為她錄下的生日祝福,錄像中的母親清瘦又蒼白,一襲垂肩長發,和葉千江看起來頗有幾分神似。連小月兒的父親,這個操勞了一天、帶著滿身疲憊的男人乍見陪著小月兒的葉千江,也有瞬間的失神。為了看社區幼兒園組織的演出活動,經過醫生同意,周慧帶小月兒早早地去占座位,葉千江也終於有機會看到了一位母親遺留在世間的愛。小月兒父親遞給她的平板裡的女人纖細脆弱,笑容卻無比燦爛:“寶貝,我是媽媽,當你看見這段畫麵的時候,媽媽在一個叫作天堂的地方,那裡的花很美,那裡有很多很多小鸚鵡……”畫麵在這裡停頓了一下,是小月兒的母親親手關掉的,很快,畫麵恢複明亮,重新回歸的女人已經將眼底的晶瑩擦乾。“嗯,怎麼說呢,天堂就是一個很美很美的地方,要很善良的人才能去那裡,你要乖乖地聽爸爸的話,不要吃太多糖果,牙齒會壞的,哪裡疼了記得要說出來,要好好讀書,不要沉迷遊戲,你不用做個淑女,做你自己就好了……”畫麵裡的女人抽了抽鼻子,眼睛又紅起來:“還有啊,小月兒,你認真聽,媽媽要交給你一個任務,你要好好照顧爸爸,聽到沒有?雖然爸爸是大人,但是有的時候他也會耍小孩子脾氣,周日一定要睡到中午才肯起床,還有起床氣,不過他不會衝你發火的。他不喜歡吃蔬菜,維生素攝入不夠,每次應酬回來都要吐的,你記得給他衝一杯蜂蜜水……”看著妻子熟悉的音容笑貌,男人強裝出來的堅強瞬間崩塌。他把臉埋進手裡,肩膀抖動,無聲地哭泣著。生活在這男人肩上壓了太多東西,當那些擁有過的,以及永遠失去的幸福在眼前如此鮮活地重現,他堅強的盔甲上被砸出一條縫,快樂、悲傷、彷徨、無奈和對未來的不確定融合在一起,這一杯生活為他釀造的苦酒隻留給他一種選擇,即彆無選擇。“你去過孤兒院嗎?”小月兒的父親,這個叫作林魏征的男人突然問道。看著葉千江微微愣住的表情,林魏征輕輕歎了口氣:“你從小在父母身邊長大嗎?”葉千江點點頭。“獨生女?”葉千江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張幾乎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不是,我還有一個雙胞胎姐姐。”“真好啊!”林魏征把眼鏡摘下來輕輕擦拭著,“雖然我不知道有兄弟姐妹是什麼樣的感受,但是相信我,孤兒院那個地方,你永遠不會把它當成家,它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著你自己是孤身一人,有個姐姐一起長大很好嗎?”“是的,很好。”葉千江習慣性地說出那個彆人期待的答案,食指不自覺地摳起來,在心裡補上一句:才怪,如果能選擇,我寧願不要出生。“有一個姐姐一起成長,是我這輩子遇到過的最幸福的事情。”葉千江像背書一樣說出來。“或許你也有你的煩惱吧。”林魏征把眼鏡戴回去,仔細地折著絨布,他看出葉千江的“不適”,選擇視而不見的尊重,將他和妻子的故事娓娓道來,“我和薑琳在孤兒院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才不。”他幾乎被葉千江的提問逗笑了,回想起當年的歲月,“我們倆從小就是死對頭,她是女孩幫的大姐,我呢,也是男生裡的頭頭。人前我們其樂融融,私下裡不知道打了多少仗呢。更有意思的是,她給我下戰書,就是單挑,約在後院裡。”想起年少輕狂的歲月,他輕輕搖著頭,“你說她是多虎的一個人啊,十幾歲竟然敢約男孩半夜打架。”“所以你就愛上她了?”聽著林魏征的故事,葉千江手指抽動的頻率在下降。“才不。”林魏征誇張地搖頭,“說真的,煩她還來不及呢,什麼事兒都得跟你爭一爭,當時我真恨不得挖個坑把她埋了。”“後來呢,你挖坑沒?”“挖了。”林魏征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然後我把自己埋了。”“怎麼埋的?”麵對葉千江的追問,林魏征臉上的笑意更深:“其實最初我跟她在一起就是賭氣,十幾歲時一班男生在一起吹牛,不知怎麼說起來的開始撂狠話打賭,我一氣之下開始追薑琳,你知道她傻吧,還上當了,我一看她當真了,那我一個爺們更不能往回縮啦。再說,她那麼傻,那麼虎,碰著個壞男人怎麼辦?現在社會這麼複雜。”“不是因為她長得好看?”“我向天發誓。”林魏征玩笑似的舉起三根手指,“小月兒媽媽當年是真難看,剪了個西瓜太郎的發型,簡直慘不忍睹,曬得跟個泥球似的。她還是上大學以後,才慢慢把頭發留長,剛學會化妝那會兒,她把自己弄得跟鬼似的,我有存圖的。”說著,他翻出手機相冊找到像素模糊的老照片。葉千江看著照片上殺馬特造型的少女,很難把她和小月兒的母親合成一個人。“怎麼樣,刺激吧?”林魏征用手指摩挲著照片上青春洋溢的臉。“我覺得,你們是真愛。”葉千江手握成拳頭,抵在嘴角,忍著笑說。“其實,我也不清楚是不是愛,有好幾次差點分手呢,上大學以後,我們倆還保留著孤兒院遺留下來的相處方式,有不痛快的時候,約地方單挑。”“誰能贏?”“我差點被她打死。”林魏征摸著肩胛骨,仿佛那些傷痛還在,“哎呀,這麼說起來,我們結婚以後也老打架,好像是月兒出生後,那個假小子忽然搖身一變,成了一個淑女。我們都在孤兒院長大,沒有家長,也不會照顧小孩子,那時候經常把小月兒弄傷,每次孩子身上有點小問題,她就哭得稀裡嘩啦的,那時候我就想,這輩子一定要對她們娘倆好,隻可惜……”葉千江靜靜地聽著這個男人訴說著他心底最隱秘的傷,良久,他斷斷續續的聲音才響起來:“她給我的時間太少了……她走以後,月兒是我唯一的希望,可是誰知道月兒也……上下班路上,我常常看著天,我想問它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是我做錯了什麼嗎?為什麼要把這一切從我身邊奪走?如果我真的有錯,那麼我死好了,為什麼,為什麼要折磨我的女兒?她才那麼小,那麼小,她還什麼都不懂……”葉千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尤其看到他手表下麵內腕處新結痂的傷口。這時,走廊裡響起的輕快的腳步聲打破了她的尷尬,也打斷了故事。“爸爸,爸爸!”戴著鵝黃色套帽的小月兒把腦袋鑽進林魏征懷裡,一雙圓溜溜的像紫葡萄一樣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轉,她看著葉千江,悄悄地趴在父親耳朵邊說了什麼,父女倆因為這個小秘密笑得前仰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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