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齊側目看胡霜,她的臉被火烤得通紅,渾身汗透,嘴唇卻意外地泛白,雲齊猜想,她這樣小小的個子,剛剛那一縱定是極其傷身的,騰躍之間耗費真氣過多,這樣下去恐怕難以支撐,於是抬手一甩鋼鞭,鞭頭的蛇首彈跳幾下插入塔頂孔洞,雲齊單手握鞭,另一隻手攬過胡霜的腰肢,半抱著她道:“胡姑娘,失禮了。”胡霜微微合著眼目,搖了搖頭,表示並不在意。此時二人俱如水中打撈出來一般,渾身濕漉漉地喘著粗氣。外間的夜風從孔洞裡透進來,雲齊感受到一絲尚在人間的涼意,想來還十分後怕,卻還是無意識地看著胡霜笑了。他在心裡慶幸這鐵塔設計得頗為巧妙,合攏之後,為了不阻礙爐火燃燒,頂部及上層的鐵板遍布彈丸大的孔洞,而他二人的武器又都屬於冷門的繩係——白練與鋼鞭,剛好可以攀附其上。他低頭看懷中的胡霜,她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出現在這裡?隻覺得這幼稚瘦小的女子仿若被迷霧籠罩一般。“胡姑娘,剛剛你的救命之恩,雲齊誓不敢忘。”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這樣。胡霜看上去頗為虛弱,笑容很淡,汗津津的臉龐閃耀著微微水光,雲齊怕她是被這熱氣灼得要昏迷,忙逗引她說話。“胡姑娘,你可知這裡是否有哪處機關能讓我們出去?”胡霜緩了一口氣道:“應該在下方,可是現下這種情況,我們根本下不去。”此刻塔底就是烈火地獄。雲齊望著外間,遠處的月亮隻剩下一個模模糊糊的黑影:“這月食還需多久?”胡霜也側目看去:“短則瞬息,長則半個時辰,公子可以堅持嗎?”雲齊點點頭,卻是另有憂慮,若那爐火突然衝天一熾,他們恐怕隻得殞命於此。“你知道,是什麼在控製著爐火嗎?”雲齊問道。胡霜凝神道:“當然是人,若今日有命出去,自會知道。這事情恐怕不簡單。”雲齊點頭道:“我也覺得今日事出詭異。”心中卻在盤算,難道嶽貴妃母子竟然將手伸到了這裡?那天誠和他們究竟是什麼關係?父皇這幾年不再上朝是否也和他們母子有關?雲齊越想越心驚,恍惚間錯過了天幕上那突然出現的些許亮光,竟是月亮露出了一點頭,那一點黃白色亮光如救命符一般照過來,碧津塔頂的鐵板緩緩而開,露出一人寬的洞口,月色忽明忽暗,洞口也隨之變大變小。二人終於鬆了口氣,相互攙扶著爬上了塔頂邊沿。夜風吹皺不遠處的湖水,吹動兩人濕透的衣衫,這景象在雲齊看來恍若隔世。月亮越來越亮,越來越大,仿佛近在眼前。他們身下隆隆有聲,卻是碧津塔正在恢複此前的原狀,鐵板變作鐵梯,中心那一爐火又變得暗昧起來。二人劫後餘生,默默坐了一會兒,元氣似恢複了些。胡霜站起來道:“公子,下塔吧!”雲齊也依言站起來,問道:“姑娘和這碧落觀可是有什麼淵源?”“倒是沒有,隻是對一些事情心存懷疑。”“我也有許多疑問。不如我們將已知的信息交換,也許會對剛剛的事情有所幫助。我保證對姑娘坦誠相對,也希望姑娘對我不要隱瞞。”胡霜點頭道:“當說的我自然會說。”“那好,胡姑娘,可聽說過‘天樞’這個名字?”“天樞?”胡霜喃喃,“我好像看到過這個名字。”“在何處?”胡霜目視著鐵梯邊盤旋而下浩如煙海般的書籍。“就在這裡!”她回答道,隨即取出一截蠟燭,用火折子點亮。燭火中細看這些書籍,被鐵架隔開,每一格間都掛有牌子,上用陰文篆體標記著《典籍》“甲、乙、丙、丁……”各目;《丹術》“……戊、己、庚、辛……”《機栝》《兵器》《藥典》等字樣,不一而足。她在《丹術》那一格停留,於兩本書中找出一張羊皮圖卷,然後攤開。那圖卷中有畫,似用炭筆隨意描繪。雲齊湊過腦袋去看。那畫畫得簡單恣意,卻頗有意趣,畫中有一爐灶,內有一小人蜷縮於其中,細看那人當是一個道士,頭戴冠帶,身著陰陽圖案道袍,神態安詳。“這是什麼?以人來煉丹?”雲齊好奇,細看那道士胸前還有一團烈火標記。胡霜道:“這裡有字。”她指著羊皮卷的右上,那裡似乎久經摩擦,顯得格外舊,卻空無一字。她示意雲齊拿著羊皮卷,用蠟燭對著羊皮卷右上細細炙烤,未幾,顯出一行字來,那字甚為潦草,她卻能清楚讀出:“吾徒天……內丹功之根基,在於補心,在於熔道武之學以強身,一味追求丹……鼎之術,隻會……隻會……”“隻會什麼?”胡霜指著那一行字的後半段,說道:“這裡被塗抹掉了,天字後麵也被塗抹掉了。”她將羊皮對著蠟燭仔細照著,“你看,這裡依稀能看見是個樞字。”那天字後麵有一塊紅色的墨團,依稀看得到裡麵透出的黑色字跡,右邊能看出最上方的一橫,左邊依稀看得出來是個木字旁。“天字輩都是妙手天師親傳,這恐怕是妙手天師的真跡。隻是這行字到底表達的是什麼?”胡霜道:“公子練的外家功夫,想來對黃老之術的內家修煉不甚了解。自大昱以來,修道者修習內丹有兩個流派,一個是丹鼎之學,用黃白術煉製丹藥內服以求長生;一個是道武之術,所謂的將修道、修心和修武結合。天師大人早期對兩個流派都有所涉獵,而到了晚期,顯然是更醉心於道武之術,並將此道發揚光大。”她指著那幅小畫:“公子請看,畫中這個道士將自己投身於爐火之內,以求淬煉,是否表達的便是道武之術中的將自己投身於修煉,將修道、修心和修武結合的意思?”“似乎……可以這麼理解。”雲齊皺眉。“嗯,我也隻是猜測。奇怪的是,為什麼要將名字塗抹掉呢?”胡霜用手指細細摩擦那紅色墨跡,“這墨跡挺新,當不超過十五年。”她將那紅色墨跡放在鼻間嗅了嗅,“嗯,是朱砂。這觀內能使用朱砂墨的,應該隻有……”二人異口同聲道:“掌門天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