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齊似笑非笑道:“敢問道長,這塔中藏著諸多機要,你老人家竟放心我們三個在裡麵過夜?”“這個……齊公子說笑了,公子是國士無雙的真君子,崔公子和肖姑娘更是人中龍鳳,小道有什麼不放心的。”幾人上得船去,肖明琇接過小道士遞來的燈籠插於船杆之上,暮色降臨,遠遠看去,黑黢黢的碧津塔如怪獸一般聳立在湖心。“這塔是天師親自設計,他是不世出的天才,於典籍、醫藥、機栝、建築等各類均有大成。”天誠道長一邊看著這塔一邊讚歎,言辭中仰慕與懷念溢於言表。“道長身為天師親傳弟子,又承其衣缽,亦不同凡響,正是年富力強,將來成就不可估量。”雲齊笑道。燈光剛好照映在天誠的臉上,崔寧朝他看去,他那漂亮的臉上依然戴著那張諂媚的麵具,顯得那漂亮十分油滑,他不由得想到,當年天師離去,天誠不過才二十多歲,竟就做到掌門之位,這其中曲折,真是讓人好奇。“道長,聽說當年天師離開碧落觀是不告而彆,他究竟去了哪裡?一點兒音信都沒有嗎?”夜色中,肖明琇的聲音響起。“師父做派向來異於常人,這個,他老人家的心思,我們哪裡猜得透?到了,諸位請隨貧道這邊來。”天誠提著燈籠,雲齊和肖明琇緊跟,崔寧看了一眼那半人高的書冊,歎了口氣,上前扛了起來。“胡霜,十八歲,籍貫西南,現居碧落山碧落鄉碧落村,為村民楊四侄女,於去年逃荒尋親而來。你覺得……這個身份是真是假?”雲齊手中捧著一本名冊,斜倚在一處蒲團上,漫不經心道。崔寧沉吟:“年齡似乎是對不上的,她看上去至多十五歲。”他雙腿相盤坐於地上,手中亦捧著觀內道士的度牒,在細細查看。雲齊喃喃道:“可是行事做派卻一點兒都不像孩子啊,真是可疑!”他一邊說著,一邊好似漫無目的地打量著塔內陳設。這塔共有七層高,由烏鐵所造,中心的太極圖標之上是三層高的煉丹爐,燃著一點虛弱的火苗,爐灶之外是可供人活動的區域,放著幾個蒲團和茶爐,最外麵是一圈窄窄的鐵製旋梯,旋梯邊布滿書籍,一直延伸至塔頂。塔頂似有機栝,天誠道長插入秘鑰之後,塔頂沿著四方收入塔身,此刻塔頂是空的,正對頭頂的是一輪圓月。“公子爺可是有什麼發現?”崔寧見雲齊看得入神,忍不住問道。“這塔仿佛活的一般,竟然能隨著光線明暗調整塔頂的角度。”“這妙手天師果然是個不世出的天才,隻是,這塔存在了這麼多年,中間是爐火,四周是紙書,相隔這麼近,居然沒有被付之一炬,太不可思議了。”“這個……”崔寧四目一望,隻覺得這碧津塔像是個巨大的煉丹爐灶。他盯著眼前的火爐,看著其中明昧的爐火,總覺得哪裡不對,卻說不出個所以然。“這些度牒上可有什麼線索?”“這些度牒自然沒有問題,隻是有件事情非常奇怪。”“可是這觀裡的道士都非常年輕?”“對,竟然沒有超過四十五歲的。這種百年大觀,年老的道士都去哪裡了呢?”雲齊望向虛空,突然道:“你查一查裡麵有沒有一個叫作天樞的道士。”崔寧仔細查閱翻找,卻一無所獲:“並沒有。”雲齊凝神道:“這就奇怪了,依他的性格,似乎也不會離開這裡。”“這天樞可是公子爺的故舊?”“故舊算不上,隻是我小時候隨父親來過這碧落觀,當時知道這裡有個道士,法名天樞,是天誠的師弟,我對他印象十分深刻。”“他有什麼過人之處,讓公子爺如此難忘?”雲齊想了想,說:“算不上過人之處吧,我之所以難忘,是因為他的緊張。”“緊張?”“是的。當時父皇的鑾駕停在這觀裡,天誠前來接待,身後站著觀裡的長老和他的一眾師兄弟,那天樞就站在天誠的身後。他雖然隻是站著,你亦能看出他十分緊張,那種緊張得幾欲昏倒的樣子讓我對他印象深刻。”“第一次麵聖,想來自然是緊張的。”“不是那種激動的緊張,而是因為人多而感到痛苦,想要快點兒離開的緊張,或者說,是害羞。”“公子爺真是目光如炬,如此細微的情緒都能體察。”雲齊苦笑道:“也許是感同身受吧,當時母妃一直不受寵,不管我如何努力,父皇似乎看都不願多看我一眼。之後因為白皇後一直無子,受到朝臣彈劾,父皇在一眾皇子裡選擇了我,成為白皇後的義子,我的人生才從此不同。白後雖然對我很好,但是我依然時時刻刻都感覺自己不過是個冒名頂替之人,害怕人多,害怕和人接觸。”雲齊談及往事,內容雖並不愉快,臉上卻掛著一抹恍惚的笑意。崔寧想著,成為白後的義子,不僅改變了雲齊的命運,亦改變了他們崔家人的命運,十幾年榮華隨之而來。可是白後自己的命運卻是那樣的淒慘,她出身鄙陋卻心地純良,就算一時盛寵又如何?根本在皇宮這種地方活不下來。他還記得聽姑母崔妃說過,當時白後被廢,嶽貴妃奉命前去椒房宮查抄她施以巫蠱的證物,卻發現堂堂皇後節儉到不可思議。嶽貴妃踢了踢皇後的衣物,冷笑道:“上不了台麵的東西,不過幾件爛衣物罷了。”二人正追憶宮闈往事,突然聽到外間一道女子的喊聲,驟然而止。崔寧細聽,覺得同肖明琇的聲音一般無二,心下一急,飛身而出。然而,整個碧津湖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平靜得無人一般。他記得剛剛和雲齊說話間亦能留意到肖明琇在外間巡視的腳步聲,此刻,怎麼竟一點兒都感覺不到了呢?“明琇?”他焦急地喊起來。不遠處的暮色中,一挺竹竿從水麵緩緩飄來,上立一黑衣人,天色昏暗,看不清他的神情。崔寧:“究竟是何人?報上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