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坐在窗前,她自己也記不清,來到這裡究竟已經過了多久。她所記得的事隻有吃藥和打針,每天的活動範圍也隻有這個房間,偶爾,腦子裡會想起過往那些支離破碎的畫麵,但也隻是想想而已,自從來到這裡,她便明白,也許今生再無自由之日。身後的門鎖響了一下,有人走了進來,艾薇沒有回頭,不用想也知一定是護士。門又隨之被應聲帶上,過了片刻,她隻覺有人靜靜站在背後,但卻始終不肯上前。艾薇緩緩回過頭去,熟悉的麵容隨即映入眼簾。她身子微微顫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轉過頭繼續看向窗外。來者正是安傑。他見艾薇不應聲,便又走上前去問道:“你不記得我了嗎?”艾薇自知躲不過,隻得應道:“記不記得,又有什麼關係。反正都是編造出來的,所以,有區彆嗎?”安傑沒再說話。許久,遞過一張照片來,照片中正是小希。艾薇神色變了一下,她已經算不出到底有多少天沒見過女兒了,眼看照片中小女孩的燦爛笑顏,她不禁伸手去撫摸,嘴裡自語道:“多漂亮的孩子啊!”“這是給你的。”安傑說道。艾薇沒有答話,她不願去想自那天他離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也不願去想自始自終的緣由是什麽,她寧願他隻是被什麽意外絆住了,所以才未能趕來將自己和女兒救走,她也寧願他隻是一個普通的鄰居,隻是因為熱心和同情才來幫助自己。其他的,她不願去想。安傑無奈地朝門口走去,艾薇目送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默念道:“安傑,你欠我一個解釋,也欠我一個真相。”她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采穎時的情景,當時正值傍晚,女兒又哭又鬨,自己則正在手忙腳亂的幫女兒換尿布。采穎就是在這個時候敲響了她的門。艾薇很驚訝,她並不認識這個女生,可又實在不敢定論,自從生完孩子,腦子就一直混亂無比,每當她想要理清線索,頭都會疼起來。“你是?”她問。“我是采穎啊,你不認識我了嗎?我們是朋友啊!”女生答道。“朋…友…?”艾薇疑惑的問道。“是啊!是朋友!你生孩子的時候,我還在外麵守著呢!”“……是嗎?”艾薇緩緩接道。屋裡女兒的哭聲又傳了過來,她忙跑了進去。女生也跟了進去,隻見床上躺著一個娃娃,此刻正哭得厲害。“不好意思!”艾薇說道,“不知道爲什麽,生孩子前後的事情我都記不得了,我們…是什麽時候認識的?”“你快要生孩子前幾個月,我們是住在一起的室友。”女生答道。艾薇朝客廳另一端望去:“那裡嗎?”女生點點頭。“可是,我不記得有人住過那裡啊…”艾薇皺起了眉頭。“那是你都忘了。”女生走上前來,在床邊坐下,“我是采穎。彆急,慢慢你就會想起來的。”艾薇剛想再問些什麽,采穎卻自顧自的逗起孩子來,她看著一臉微笑的采穎,輕輕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便不再做聲。以後的日子過得倒也融洽,艾薇獨自帶著孩子,難免有不便和困難,而采穎每每總是伸出援手,給予幫助和關心,漸漸地,兩人倒真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眼看著女兒一天天長大,艾薇在采穎的幫助下,找到了一份圖書館的工作,上下班時間固定,薪金也足以維持日常開銷。而采穎卻在此時搬離了她們的租屋。艾薇有些不解,她下意識裡認為是自己和女兒的緣由,不料采穎卻說:“我隻是為了工作才搬走的,你不要想太多,好好照顧小希,需要幫忙就打我電話。”她原本以為生活就可以這樣平淡而幸福的過下去,然而,隨著小希年齡的增長,她發現女兒經常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語,亦或是有奇怪的舉動,畫的畫也越來越詭異。她心有不安,便將此事告訴了采穎。采穎聽聞後卻很是上心,在了解了小希的狀況後,還介紹了醫師給她。雖然心存疑慮,但艾薇還是帶小希去看了醫生,甚至還去見了靈媒。然而,小希的狀況卻仍沒有好轉,而采穎卻也好似沒了消息,隻是偶爾來個電話詢問近況。不久,不堪壓力的她決定搬家,當她把此事告訴采穎後,采穎當即要她不要著急,並再一次幫她找到了住處,但這也是她們最後一次見麵了。那之後,兩人便再沒了聯係。艾薇本以為這個地方又隻剩下了自己,但安傑卻在此時出現了。是巧合嗎?還是意外?每當她經曆人生的低穀時,都會有一個人出現在身邊,而每當她滿眼迷茫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走時,也會有一個人出現告訴她:我是XX,我和你有著怎樣的聯係。她已經依稀憶起當年的事情,也隱約覺得這段丟失的記憶和女兒現今的狀況有關。采穎的莫名消失,安傑的意外出現,不是沒有原因的。於是艾薇決定順著走下去,找出事情的真相。安傑對她們母女的確上心,不僅幫忙詢問線索,還逐張分析小希的那些奇怪的畫。隨著謎團的不斷出現和解開,真相也似乎一點點在朝他們靠攏,小希病危後,她越發的不安,但安傑此刻卻撇下她一人,一去不複返……當艾薇在醫院等了一天一夜,卻始終沒能等來安傑的消息時,她心中也明白了幾分,和采穎一樣,這個人也再次不見了。艾薇最終沒能等到真相,卻等來了一個陰謀。那日中午,她正守著女兒,連日來的奔波和驚嚇,使得她昏昏沉沉的睡去了。朦朧間好似覺得有人進了屋子,但眼皮就是沉得張不開,意識也越來越散……待她醒來時,安傑仍沒有回來,女兒卻也跟著不見,艾薇跑出門去尋找,卻生生撞上了和先前夢中一模一樣的場景。走至近處,身後跟來的並不是自己要等的真相,卻是一劑鎮定和幾日沒日沒夜的監禁。手腳不能動彈,周身也逐漸麻木,她在半昏半醒間,苦苦思索著事情的來龍去脈,思索那段隱約浮現的被遺忘的記憶,可腦中的劇痛,加上鎮靜劑的麻醉,艾薇早已不知道自己如今究竟是身在現實還是夢境。她唯一的心念就是小希,唯一模糊逝去的卻也是小希。監禁過後,一個始料不及的真相向她撲來。艾薇不相信,可又不得不信,自己那段被抹殺的記憶到底是什麽,她無從得知,眼前這群人究竟說的是真是假,也已經沒有意義。沒有人會聽的見她的聲音,也沒有人會關心她的存在。艾薇默許了這個真相,她沒再辯解,也沒再掙紮,不然也許自己真的就會在這個世界消失,而活著,或許還有希望。艾薇想要再見女兒,但她最終也沒有見到。每當周圍死寂一片的時候,她便開始坐在窗邊思索。她清晰地記得自己進產房前一秒的情景,她也清楚地記得自己身邊究竟有幾個朋友,她唯一喪失的就是生產過程中的那段記憶,連帶著整個腦體細胞都有了損傷,每每當她想要努力地回憶和思考某事,頭都會疼起來,接著整個意識都會遲鈍起來。因此,當采穎來到她麵前時,她一度認為是一個幸運的意外,她知道她們之前不可能認識,但她並不願放棄一個可以依賴的機會,於是她選擇接受。她內心知道采穎的出現是有原因的,她也知道定是和自己遺失的那段記憶有關。每每采穎試探著問她當時的情景,她也總是以一點也想不起來回答。她不想暴露自己的疑惑,她也不想自此就在這城市失去一個可以給自己和女兒足夠支撐的朋友。直到采穎搬離,小希行為失常,艾薇才意識到也許事情遠不如自己想的那般簡單。她本想趁著日子細水流長,可以待自己的記憶慢慢恢複時,再做打算,可沒想到,記憶沒有回來,反而越走越遠,就連曾經明了的東西也變得似是而非起來。艾薇終於明白,也許眼下一切奇怪的現象和事物,都十之八九與她有關聯。但此刻麵對女兒未知的狀況,她隻得選擇繼續由著對方牽著自己走,然而,采穎始終沒有牽著她走到真相。初見安傑時,艾薇內心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眼下這個男人演技很差,但她仍沒有拒他與千裡,因為她內心明白眼前這個人可以幫自己找到真相,可以找到女兒異常的緣由,可以幫助自己找回那些逐漸失去的記憶。然而,經過一段日子的相處,艾薇卻開始質疑自己先前的判斷,因為安傑似乎毫無索求,隻是一味的幫她查找線索,一門心思的幫她追尋女兒口中小函的下落,同時,每次她絕望和無助時,也是他給予安慰。正在艾薇左右為難之際,小希病危了,她再無退路,便徹底卸下了對安傑的疑慮,開始任由他安排和行動。同樣,她最終沒能等來安傑,也沒能等來自己想要的真相。失去自由的日子,時間似乎都靜止了。她自顧自的思索了很多遍。想了采穎、安傑、小希、還有那個迄今生死不明的小函。也想了自己、朋友、家人。也許他們那裡,早已得知了我不在的消息了吧。艾薇苦笑一下,也罷,省去了一係列不必要的麻煩。安傑的到來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最終也沒敢多看他一秒,隻是淡淡的目送他離開。這整個故事中唯一讓自己徹底信任過的人,在他跨出那道門之際,也就徹底跨出了她的故事。艾薇的房間位於整棟樓的內側,由窗子望出去,隻看得見院子裡栽種的幾棵樹和遠處的一片荒地。沒有人車經過,就好似已經脫離了這個世界。而樓的另一邊,則是療養院的休息區,略做了花草裝飾,也增加了健身和複健設備。不時能見穿條紋衣的病人由醫護人員陪著穿梭其中,初春陽光正好,天氣也逐漸轉暖,正是踏青的好時機。艾薇看著又重新煥發生機的樹木,心臟劇烈跳動了幾下,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此刻的女兒,也許正由著彆人領著玩耍吧。她想著,手又悄然攥住了放在衣兜裡的照片。艾薇猜的一點也沒錯,小女孩此刻正在樓下院子的秋千上玩得正開心,一旁的護工照護著她,也是滿眼掩不住的高興。“小希!”一個女子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小女孩從秋千上跳下來,朝那女子跑去:“采穎阿姨,我什麽時候可以見媽媽?”“很快的。”采穎笑道,“隻要你乖乖的,就一定會見到媽媽。”見小女孩有些失落,采穎又安慰道:“其實媽媽是一直陪著你的。”說著,指了指小希的心口,“就在這裡。”小女孩又開心的笑了,一蹦一跳的跟著采穎往樓裡走去。采穎牽著小希,嘴角也輕微上浮了一下:“是的,媽媽真的是一直陪著你呢。”她抬頭看了看二樓,與此相對的另一麵,艾薇正攥著女兒的照片發呆……安傑又在家裡窩了近一周的時間,最終,他把那兩份檢測報告,連同那份計劃一起扔進了爐灶。有些事,也許糊塗著永遠比知道真相了好。他起身拿起早已收拾好的東西,離開了那裡。在路過艾薇曾經住過的房子時,他停了幾秒鐘,依稀還記得不久前,小希還在裡麵玩耍,艾薇還在拚死了要護著這個唯一的女兒。可誰又曾料到,這個唯一本就不屬於她,從一開始就注定不屬於她。安傑轉過身又向前走去,初春的季節,一切似乎又都回到了起點……艾薇靜靜的坐在窗前,先前服用的藥物似乎發揮了作用,她又好似看見了那出現了多次的場景,隻覺眼前那片綠色越來越模糊,直至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