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一串鞭炮劈裡啪啦地點燃，炸得紅紙四濺，這鞭炮聲也點燃了全城百姓的歡呼聲。大家全圍在江城葉家的門口，眼巴巴地看著道路的另一頭終於抬來了一頂花轎，葉家少爺穿著長袍馬褂騎在高頭大馬上一路走過來，路人衝他道喜：“恭喜葉少爺，祝少爺少夫人百年好合，永結同心。”這一聲道謝完了，自有小廝上前給喜錢，大家一看說幾句吉祥話就有錢拿，更加高興了，踴躍地朝著葉準道喜，什麼天作之合、舉案齊眉嘰裡呱啦地亂做一團。葉準笑眯眯地騎在馬上，對著底下說恭喜的人頻頻點頭，這一路人馬來到葉府門口，他翻身下馬，來到轎門前等候，隻見喜婆掀開簾子，攙扶著一身紅嫁衣的新娘走了出來，那新娘的臉被一塊繡著鴛鴦戲水的紅蓋頭給蓋得嚴嚴實實，什麼都瞧不見。但大家心想，聽說新娘出身名門，乃是雲家的女兒，雲老太爺的孫女，長得應該不差。那位雲老太爺曾在宮裡當過大官，據說還曾十分得慈禧太後的賞識，後來清朝沒了，他才帶著家眷返回雲陽定居，雲家向來清高倨傲，很少跟商賈來往，可沒想到，竟然會將孫女嫁給葉家。人群裡也有人竊竊私語，“雲家平常不是不屑於跟這些做生意的人來往嗎？這次怎麼舍得把孫女嫁給葉家，那葉家可是開當鋪的，有錢是有錢，做的買賣他雲家也瞧得上眼？”“聽說是當年雲老太爺帶著家眷外逃的時候，路上遇了難處，得了這葉家的幫忙，自此定下了娃娃親。”“哦哦，我看葉少爺一表人才，這郎才女貌，倒也般配。”看熱鬨的人看著葉準從喜婆手裡接過新娘的手，扶著她一路來到葉府門口，那門口擺放著一個火盆，新婦進門，都要跨火盆，預示著燒儘黴運。這一步也沒什麼難的，那火盆裡並沒有明火，隻是放著一盆燒紅的木炭。隻見新娘輕輕提起裙角，露出繡鞋，然後一提腳，忽然一腳將火盆重重踢翻，木炭散落，火星四濺，嚇了眾人一跳。歡樂喜慶的氣氛頓時僵住了，這成親是大事，哪家新娘沒跨過火盆啊，這踢翻火盆的還是第一次見，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好說話。這時候，司儀衝出來，笑著打圓場，“踢翻火盆寓意是將黴運踢除，從來幸福美滿啦。”大喜的日子，誰也不願找麻煩，全都一致接受了這個說法，又全都樂嗬嗬地道：“對對對，好寓意。”葉準扯著嘴角，勉強笑著把新娘就此扶了進去，兩人踩著一地紅紙來到大堂中，見雙方父母都坐在高堂上，笑得是滿麵紅光。接下來的拜堂和敬茶倒是沒再出什麼紕漏，這一連串的儀式過去後，新娘被喜婆扶著領去了喜房，葉準擦了一把汗這才鬆了一口氣。他一早就聽說雲家小姐不肯嫁給他，被關在家裡關了一個月，他還生怕這位小姐會在婚禮上鬨出什麼亂子來，幸好她隻踢翻了一個火盆，沒當眾把他打趴在地。喜宴一直吵到了深夜裡，葉準喝得醉醺醺的，被人拉著滿桌敬酒，來的人多，就算是酒仙在世也要醉了。他昏頭昏腦地到處跟人碰杯，多謝兩個字也不知說了多少遍，終於宴席散了，他才一下坐在椅子上，隻覺得眼前天旋地轉。喜婆一臉焦急地從後院跑過來，一把拉住他，“姑爺，姑爺，少夫人……”他擺擺手打斷她的話，“我……我……再讓我……坐會兒，我就去洞房。”“不是啊，姑爺，少夫人……夫人她……她跑啦。”葉準酒醒了一點，愣愣地坐在椅子上，沒有任何話說，喜婆見他沒反應，急得大歎一聲，把他拋下，轉頭又去找雙方父母，哭天搶地地把事情說了一遍。說是新娘送進喜房之後，原先還端坐在床上，後來說是肚子餓了，要廚房下碗麵來吃，喜婆一走，她就把丫鬟都趕了出來，等到麵煮好，一推門，那屋子裡哪還有新娘啊，龍鳳呈祥的床鋪上隻扔著一件紅嫁衣，朱釵、鳳冠掉了一地，一扇窗戶打開著，夜風呼呼吹個不停。雙方父母臉色頓時變得煞白，雲夫人結結巴巴地說：“她……她居然敢跑了，這……這快去追啊。”雲老爺氣得一拍桌子，“追回來給我把她腿打斷，看她還跑不跑，我雲家有頭有臉，怎麼出了她這種丟人現眼的不肖子孫。”葉家兩位是左右為難，這新媳婦才拜堂就跑了，讓他們葉家的臉往哪擱，讓葉準的臉往哪擱。倒是葉準一聽要打斷老婆的腿，這才有了點反應，連忙說：“跑了就去追就是了，也不必打斷腿這麼狠。”他說著轉頭去叫來下人阿貴，“阿貴，快，你快帶人去追少夫人，你可千萬……。”他一邊說一邊拉著阿貴出了廳堂，見雙方父母都遠遠落在身後，才壓低聲音囑咐：“你可千萬彆把她追回來，做做樣子就得了，聽清楚沒有？”阿貴愣愣地看著他：“啊？”“還啊什麼啊，快走吧。”他說完一把將阿貴推了出去，轉頭又對著葉父葉母哀泣道：“小婿不才，不能入雲小姐的青眼，但我與小姐終究是拜了堂成了親的，她若回來我一定好好待她，她若是不肯回來……小婿……小婿便一直等著她。”“賢婿啊。”廳堂裡這一出情深意濃的好戲演得不亦樂乎，那邊雲今換了一身衣服，從一片又一片長勢喜人的棉花田裡跑過，這些棉花都結了飽滿的花苞，再過一兩個月就能采摘了。雲今一路跑出了鎮子，天黑路滑，她也不知摔了多少跤，但死活沒有停下來，而是沿著出鎮子的大路一直往黑暗裡跑去。而那條大路上，濃重黑暗的儘頭，兩道燈光照亮了前路，雲今看見那燈光，心裡湧出些勇氣來，一鼓作氣跑到車前，用力拍拍車窗，“我來了。”車門一下打開，一個短發女子焦急地冒出頭來，“雲今，你可來了，我們還以為你跑不出來了。”“彆說了，快走。”她上了車抹了一把汗，車上除了她還坐著四個人，兩男兩女，都是年輕學生模樣，開車的男人慌慌忙忙地發動車子，結果半天沒有開起來，副駕駛的女子著急地說：“你會不會開車啊？”“彆吵，彆吵，這車還是我從家裡偷的，平常都是司機開，我都沒開過，這不是不熟悉嗎。”司機急得滿頭大汗，又重新來了一遍操作，車子終於磕磕巴巴地走了起來，眾人鬆了一口氣，“咱們的票是明早八點，隻要我們上了船，你爹娘就是再想抓你，也是束手無策了。”“對對對，還有你那個丈夫，讓他們找去吧，什麼時代了，還來盲婚啞嫁這一套，決不能如了他們的意。”“等咱們明年畢業回來，再給他們一張離婚書，從此以後你又是自由人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說個不停，隻有雲今喘著氣不講話，大家幾雙眼睛全盯著她，“雲今，雲今，你說句話啊。”她深吸一口氣，才緩過來，說：“有吃的嗎？我餓了一天了。”眾人麵麵相覷，全往身上摸來摸去，都說：“沒有。”“這成親真不是人乾的，我從早上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得喝，這輩子要是我再成親，我不姓雲。”雲今從車窗探出頭去，看著遠處燈火輝煌的鎮子，大喊了一聲，“我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