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還記得,那天的雨連著下了三個時辰。這場大雨下的時間太長,酒館裡麵擠滿了喝酒的人,和等雨停的人。這座酒館,自然不是普通的酒館,能進來的,也不是普通人,或者說——不是人。酒館靠門的桌子上坐的是一隻千年僵屍,據說再過一百年就可以化作旱魃,不受日光之苦。南邊桌子上坐著一隻風情萬種的狐妖,披著白色的紗衣,美妙的胴體在紗裙下若隱若現,一雙桃花眼風情萬種,魅惑眾生。其餘諸如孤魂野鬼多不勝數,分布各桌。大雨停了之後的一炷香之後,一個女人走進了酒館,她坐在西南邊角落的桌子上,叫了一壇酒,卻擺了兩副碗筷。女人一襲白衣,耳邊還彆著一株白色的蘭花。在一襲白衣的映襯下,女人的臉色也蒼白的可怕,不見絲毫血色。可是,儘管她蒼白的和白無常一樣,卻依舊改變不了她是人的事實。這座酒館,已經很久沒有人來了。黃泉館,顧名思義,本來就不是活人該來的地方。這裡地處陰陽之交,忘川河水從黃泉館的後麵流過,黃泉館前門是人間,後門是陰間。正所謂:一過黃泉門,忘卻生前事。可是這個女人來了,她給兩隻碗斟滿酒,自己端起一碗酒一飲而儘。隻有我看見,每喝完一杯酒,女人的眼角就流下一滴淚水。2.此後,每次大雨過後,女人都會過來黃泉館。每次都是一襲白衣,彆著一朵白色的蘭花,一壇酒,兩隻碗。我曾經聽一隻在黃泉館停留的孤魂野鬼說過,獨行的女人,喝酒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我想,這個女人,一定是有什麼故事。我是個好奇心特彆強的人,可是我卻不忍去打擾這個女人,我知道,一碗酒等於一滴淚水,酒終究有喝完的一天,淚水卻沒有流完的一天。而且,喝太多的酒,肯定會醉。女人在來黃泉館的第七次,喝了一壇酒之後,又叫了一壇,最後一直喝到第七壇酒,終於醉眼朦朧的趴在桌子上,嘴裡卻喊著:“繼續喝酒……”接著,她開始叫一個人的名字,叫了足足一百七十六次。她趴在桌子上,眼裡流著淚水,輕聲叫:“張浪,張浪……”那夜,我聽見黃泉館的後門有人敲門,足足敲了一百七十六次。3.女人說,聽說黃泉館的酒特彆好喝,容易醉人,醉了容易做夢。這才是她來這裡喝酒的原因,我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方法找到黃泉館,一個大活人竟然不怕黃泉館陰氣森森,也是勇氣可嘉。我問,這是誰告訴你的?一個孤魂野鬼。女人說,一個為了愛情在時間遊蕩,飄著的孤魂野鬼,他說,很多年前在黃泉館喝了一杯酒,夢見了前世,於是他選擇在世間飄蕩,找些記憶。那麼,你做夢了嗎?沒有!你為什麼要做夢?我要夢見一個人!張浪?我低聲問。你知道?你那夜喝醉了,叫了這個名字一百七十六次,我便記住了。可是,我卻沒有夢見他。我試過所有的方法,都無法做一個完整的夢,更彆說夢見他了。為什麼要做夢?為什麼要夢見他?因為他是我的丈夫。女人眼中湧起漫天的悲傷,仿佛流動著從眼中彌漫開來,他卻先我而去了。我從頭七等到五七,他連夢都不曾托給我。我終於知道這個女人喝酒的原因了。心裡莫名的湧起一陣傷感,末了又是一陣惶恐,多少年了,我竟然湧起了悲傷的感覺。你會做夢嗎?女人抬起頭,他們說,黃泉館的老板,有本事。我?我輕聲一笑,我一個孤魂野鬼,哪裡會做夢?4.我聽說,越是親近的人,越不會夢見。有人說,親人如果去世,在夢中見了,會折壽。畢竟人鬼殊途,隻有每年七月半的時候才能與親人見上一麵。縱使如此,即使托夢,逝去的親人也會隱去麵容,怕親人見了傷心。我把這些講給女人聽的時候,女人說,道理我懂,可是我就是想夢見他而已,有這麼困難嗎?那晚,女人又喝醉了,她醉倒在桌子上,繼續叫那個名字。我隨手招來一隻夢魘,讓她做了一個噩夢。可是女人從噩夢中醒來之後卻一陣欣喜,拉著我的手搖晃,說,我做夢了,我終於做夢了,老板,我要喝酒,喝醉為止。我搖搖頭,隻得給她喝酒。5.每次女人喝完酒之後,黃泉館的後門就會有人敲門。人鬼殊途,黃泉館的後門從來隻能有鬼差打開,隻能由魂魄從凡間進入陰間,不允許有鬼魂從陰間進入凡間。我不堪其擾,終於在某一次女人大醉之後開了後門,卻見一人滿臉淚痕,一身青衫。那人對我拱手一拜,說道,小生張浪。我愕然。張浪從懷中取出一個青澀的瓷瓶,交於我。說道,這是我從孟婆那討來的“孟婆湯”,請摻在酒中讓柳雨喝了。我接過瓷瓶,問他,為何?你連夢都不願意托?逝者已矣,何必擾生者的清夢?我們愛的太深,如果不忘記我,她如何能重新生活?可是?有勞先生!張浪拱手再拜,轉身入了陰間。6.後來,喝了孟婆湯的女人,真的沒有再來。我在無數個下雨的晚上心情矛盾,總期盼有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現在黃泉館,卻又不希望她出現。如果孟婆湯真的有用,她應該忘記了張浪,過的很開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