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中原以及江南地區的眾多河流相比,汾水並不很深,水流不是很穩定,季節性也比較強。是以汾水之上少有大船,運貨載人的,多是一些中等大小的船隻。南北雜貨這一次運貨南下,租用的船隻就不止一艘,並且一路上還需經過數次換船。這個年代沒有什麼先進的探測技術,在陌生的水域行船十分危險,再加上這條水道之上也分布著許多大大小小的勢力,各有各的地盤,所以那些船隻以及船上的船夫,通常隻在自己熟悉的流域活動。每到需要換船的地方,那些碼頭上都彙聚了許多壯勞力,人來人往貨物雲集,看起來十分忙碌又欣欣向榮。南北雜貨的人與這些小娘子們說,眼下正是夏季,汾水之上運輸繁忙,待到秋後水位下降,有些河段便走不了貨船了。“那便改走6路了?”一名小娘子問道。“倒也未必。”那人言道:“在這條商道上行走的,自然知曉什麼時節運貨最劃算,是以很多南邊來的商賈,都是在秋冬時節北上收貨囤貨,待到開春之後水位上漲,汾水之上好行船了,屆時再運貨南下……”走6路的也有,他們南北雜貨每年便有好幾次要通過6路運貨,時常也能遇著其他商隊。還有每年冬季南下賣糧的農人商販,更是數不勝數。聽聞早年間,關中常常鬨饑荒,這些年確實再沒聽聞了,這一方麵要歸功於玉米,另一方麵,就要歸功於這些南下賣糧的河東父老。當年聖人令官道上的關卡不得收取這些河東父老的過路費,又令人特地在新豐開設了一個集市,不知他當時有無這方麵的考量。這些小娘子們從前大抵都沒有出過遠門,頭一回出遠門又聽人說起這許多事,總是十分新鮮。在他們的船隊行到臨汾的時候,隨著人數的增加,原先那些船隻有些坐不下了,南北雜貨的人便預備要多租一條船。臨汾城中一名郎君聽聞了此事,便自己出錢租下了一條船,讓臨汾當地的那些小娘子們乘坐這條船南下,又邀請其她小娘子們同乘。這名郎君對小娘子們說,此次去往羅氏機器坊學習技藝,是一件很好的事,讓小娘子們學成之後,莫要忘了將這些技藝帶回故鄉,造福鄉裡。這越往南走,要去機器作坊的小娘子就更多,因為南邊更靠近長安城,消息也更靈通,很多人都聽聞過羅氏機器作坊,很多家長都支持自家女兒去那裡學藝。聽聞還有一個小娘子自己不願去,被父母逼著打著非讓去的,黃二娘等人聽聞了這件事,也是覺得很稀奇。待到了潼關,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巨大的船隻,那些船隻那般大,桅杆那般高,一個個人站在船上,仿佛都隻有鳥雀大小。他們在潼關也換了船,然後沿黃河往上遊走了一段,接著便入了渭水,聽聞在長安西麵,有水渠直通渭水與長安西市,西市距離南北雜貨就很近了。他們這一行人還未抵達長安城中,羅用這邊早早便已得到了消息,著手開始準備這三百多人的安置問題。夏季的長安城十分炎熱,這些小娘子們從河東道過來,大約沒有經曆過這般炎熱的夏季,羅用擔心她們到時候會有人生病,這個年代缺醫少藥的,生病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於此同時,同樣得到消息的還有長安城的各大家族,以及朝中許多官員。羅氏機器坊說是秋招,這才過去沒多少時日,各地便有不少女子往長安城彙聚而來,單是河東道,這一口氣就來了三百餘人,這還隻是一撥人而已,後邊還不知道能有多少呢。於是這一日早朝,便有人彈劾羅用,說他這是擾亂人心,使天下女子從此不願再相夫教子,一心隻想往外跑,有違人倫綱常,不利於天下百姓安居樂業,繁衍生息。這種上綱上線的套路,在這朝堂之上十分常見,一般倒也好使,隻是這一回,卻是注定玩不轉了。原因是隨著新式紡織機技術的不斷展,很多大家族都已經意識到了這項技術所帶來的一個契機,那就是布料的對外貿易。幾個月以前,在這個新式紡織技術剛出來的時候,一些人可能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如今這麼長時間過去,即便是自己沒想到的,聽也該聽說過了。據說在波斯大食等國,當地布料價格要比大唐這邊貴得多。而那些波斯大食的商人,除了從西麵的商道過來,另外還有一條路,是從那邊的海道而來。這幾年隨著指南針的出現,南方海運愈興隆,嶺南道那邊的海港也是越來越繁榮,今春以來,已有不少大家族安排族人去往嶺南道。現在很多人都在等,等到市麵上布料的價格低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要大肆收購狠賺一筆,就算自家人不跑海運,那也可以賣給彆人啊,販到嶺南道那邊,無論是賣與漢人也好胡人也好,轉手賺個差價總是不難。另外還有一些傳言說,那些個皇親國戚,如今也正盯著這個買賣。在這種時候,有人跳出來彈劾羅用,他們這些人雖然也不至於說個個都會站在羅用這一邊,但誰又想跟錢過不去呢。就連朝中有幾個平日裡最看重這些事的老臣,這一次大多也都不出聲,畢竟他們這些人在這朝堂之上,所代表的往往並不止是自己一人,常常也要考慮家族的立場,另外還有一些盟友姻親之類,方方麵麵都有顧忌。因此這一日在朝堂之上,羅用雖然受了彈劾,說得也是義正言辭,眾人卻並不很當回事。還有人說讓那些外地的小娘子到長安城來學得了技藝,將來再將那織布的技藝帶回家鄉,也可造福鄉裡,羅用如今所做之事,與那些地方官員勸農課桑也是一樣的道理,隻是形式不同罷了。但羅用傳授給這些女子的技藝,並非隻有織造技術啊,還教他們修橋鋪路,甚至還要起高樓呢。羅用回道,此番作為,著實也是無奈之舉,即便是身為女子,也並非人人都善於織造,讓她們去學那些個,也無非就是為了另尋一條出路而已。最後羅用又表示:“諸公言之有理,既是身為女子,織布裁衣才是正道,此番來京女子,便專心叫她們學這個,我預備要開辦一個女子紡織學院,專門教授製造技藝……”待到這日下朝的時候,很多人都還有點雲裡霧裡的,那羅棺材板兒不過吃了一個不痛不癢的彈劾,怎的忽然又要搞起什麼女子紡織學院來了?一些個反應快的,這時候早想明白了,羅用不就是嫌他們羅氏機器坊地盤太小,裝不下那麼多人麼,這不,給他一個由頭,他便又要再乾一番大的,這就是打蛇隨棍上了。對於這個什麼女子紡織學院,很多人也都是樂見其成,羅用又要建新學校,各大家族又可以塞人進去了,根據以往的經驗,開始這時候是最好進去的。而那羅用的膽子著實很大,這才剛剛得到一點重視而已,攤子就鋪了一個又一個,他就不怕樹大招風嗎?羅用確實也是有些怕的,畢竟他兩世為人,皆是貧民出身,沒見識過什麼大場麵,對於上層階級,多少存在一些畏懼心理。如今倒是有些想開了,不再事事都想求一個穩妥周全,說什麼樹大招風,他又何苦非要去做一棵樹,因何不當一隻鷹,風來,他便乘風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