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止是衡致他們這一本《力學簡析》,其他幾本冊子同樣也很有價值。技術這個東西就是要公開要交流,然後在集合更多人的智慧,對它加以改進升級,才能在更大程度上取得進步。然而技術這個東西往往也意味著財富,甚至是匠人們安身立命的根本,從前是沒有人能做也沒有人願做這件事情,即便做了也沒有多少功績,匠人的社會地位低下,奇技淫巧並不被人高看。這一次是羅用以自己手頭上的幾個技術作為誘餌,才能令這工學得以開辦,這些書籍得以編撰。那些大家族們為了自己的人能夠在工學之中獲得認可,占據一個有利位置,這回紛紛也都下了一些本錢,拿出一些自家掌握的技術編寫到這第一批教學資料當中。說實在的,這裡麵的不少技術,就連作為九五之尊的皇帝,也是頭一回見到。朝中許多人也都紛紛感覺到,這羅用,似是要掀起一股浪潮,不知這股浪潮於這世間,於這朝堂,又會帶來一些什麼樣的變化,對於他們個人以及家族來說,又是有利的嗎,還是會帶來什麼隱患?但就眼下這形勢來看,怕是誰也阻擋不了這一股浪潮了,各大家族已經紛紛下水,那個關於熱能的新技術,誰人又能舍得鬆手。·羅用自回長安以後,不是忙著接任長安縣令一職,就是忙著那工學的事情,每日裡早出晚歸的,並不怎麼著家。二娘與四娘她們幾個倒是親近得很,衡致與阿枝兩口子也與他們同住,衡致近來也在忙工學那邊的事情,阿枝就與二娘她們一起。他們平日裡若是無事,有時候便會一起去四娘她們乾活的南北雜貨看看,有時候去大娘那邊的阿姊食鋪看看,幾個年輕女子坐在一起說說閒話,日子也是過得頗舒心。五郎他們幾個小的就沒有這麼好命,這幾個現在也還沒有什麼正經事情做,於是羅用便叫他們依舊去白家上課。白家人管教族內子弟頗嚴,課業亦頗重,弄得五郎他們幾個每日裡苦哈哈的,看著阿姊們閒著沒事到處閒逛,他們卻隻有乖乖讀書的份。其實二娘她們也有乾活的時候,隻是這些個小的沒看到而已。二娘打算在長安城辦一個麵巾作坊,地方都定好了,就在大通坊進來一點的敦義坊,與阿姊食鋪挨得近,離大娘她們兩口子的家宅也近。這兩日,大娘與二娘同去新豐集市看貨,主要就是為了進些白疊花。那新豐集市早幾年主要就是賣些糧食土產,而且隻是冬季熱鬨,其他幾個季節都比較蕭條。現在那邊什麼物什都有了,一年四季都很熱鬨,尤其是一些大宗貨物買賣,糧食牲口精鐵石炭之類,很多潼關洛陽一帶的商賈也到這個集市上買貨。這兩日大娘聽人說,關內道那邊過來一批白疊花,數量頗多,要價並不很高,於是她便對二娘說了,姊妹二人打算一起過去看看。隨行趕車的都是大娘鋪子裡的婦人,她們幾個負責采購的,常常要去新豐集市那邊買貨,這日剛好便一起去了。農曆二月份,天氣已是一日一日暖了起來,有那愛俏的郎君娘子,這時候已經換下了襖子,穿上了薄衫。街上行人車輛頗多,還有成群結隊的小孩跑來跑去。“自那種牛痘之法推行之後,這長安城中的孩童便越來越多了。”大娘笑看著街上那些小孩,對二娘言道。“飛兒可種上了?”二娘問。“一早便種上了,哪有不種的。”大娘說:“常樂縣那邊的孩童可是要種?”“都要種的。”二娘也說:“隻是那邊地方小,人也少,有時候若是不湊巧,遇不著痘汁,便要等上一等。”“長安這邊人多,倒是不需等,去了便能種上,早前還要收那三五文錢,後來有禦史在朝堂之上說了這件事,道是有些家中窮困見識又短的父母,為了省那三五文錢,竟是不給兒女種痘,道那痘汁又不是甚稀罕物什,何苦要掙百姓那三五文錢來哉……於是後來便不然收錢了。”姊妹二人坐在馬車之中,大娘對二娘說起了這長安城種牛痘的事情。“那禦史倒是個好的。”二娘聽完以後,如此說道。“有好的,也有不好的,總之那些個禦史什麼都要說,什麼都要管,連皇帝的事情他們都管,我那兩個食鋪,也被他們說了好幾回。”大娘笑道。“真的連這個都要說?”二娘吃驚道。“這有什麼,他們管得可寬了,去夏有一個官員的夫人穿了一件半袖在街上走,隔日早朝之上便有禦史把那名官員給彈劾了。”大娘表示這種事一點都不稀奇。“果真?”二娘吃驚道,這都叫什麼事兒啊。“自然。”“在常樂縣那邊,夏日裡天氣炎熱,時而也能見到穿半袖的婦人。”“長安這邊也多,尋常人他們也管不過來,隻盯著那些個官員家眷撕扯。”“那我們夏日裡便不要穿半袖了。”二娘想了想,說道。畢竟羅用現在也當著官呢,就怕他也被那些個禦史盯上。“我鋪子裡的婦人,多半不穿半袖,就為了能少些是非。”大娘歎氣道。“這長安城的夏日可熱?”“熱得很,屆時你便知曉了。”“有多熱?”“熱得你沒處躲,在地上都要待不住,直想往四娘她們那個冰庫裡鑽。”二娘聽她說得這般誇張,忍不住便笑了起來,隻道自家阿姊在與自己逗趣,並未多想什麼。她們從小生在離石縣西坡村,那地方地勢高又多山林,夏日裡隻要彆在大太陽底下曬著,那便也熱不到哪裡去。這些年二娘又去了河西,河西的氣候十分乾爽,她又怎麼想象得出,這長安城中的夏日將會有多麼悶熱難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