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這兩人從那縣衙大牢裡出來,眾人紛紛對他們表示歡迎和安慰,尤其是那昆侖人,從前怕是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咱羅縣令人是好人,就是有時候吧,有點較真。”“出來了便好,下回可莫再進去了。”“那縣衙大牢又是什麼好地方,從前可是關過不少死囚,聽聞還鬨鬼的。”“還好就被關了一晚上,早前有人在街上打架,被抓進去關了足足一旬呢。”“一旬?”“可不是,等他被放出來的時候,人都瘦了一圈。”“嘖嘖嘖。”羅用讓人差役們每日在街上巡邏,看到打架的就抓起來,這件事對於當地百姓來說,就好比在後世的大街上,每天都有人巡邏專門抓那闖紅燈的,每天每天都抓,嚴抓狠抓,一個都不肯放過。大夥兒都覺得這個實在是有點太過了,打個架而已嘛,雖然確實也不太對,但是個人就都有脾氣啊,兩個人起了爭執,動一下拳頭,那算什麼大事。在他們常樂縣這一片,甭管是晉昌還是敦煌,曆任官員裡頭,就沒有一個是像羅用管得這般緊的。從前有人在街上打架,隻要不是人員特彆多聲勢特彆好大,也彆衝撞了什麼貴人,根本沒人管,除非是打輸了的那一方跑到縣衙去告狀,若是遇著不愛管事的吏員,告狀也不管,隨便打幾板子嚇唬幾句令人轟出來便是,哪有像羅用這樣的。關於羅用的這些事跡,常常也會被人傳到關外去,尤其是在瓜州與伊州之間的那個叫百帳守捉的地方,那裡原本就是個駐軍之所,亦有城池。那百帳守捉這兩年亦是比從前繁榮不少,人口也多了,商業也更發達。現如今百帳守捉的那些個小崽子們一打架,大人們就要嚇唬他們:“再打!叫羅縣令都把你們捉了去。”那些小破孩一個個都笑得嘎嘎的,他們也聽說常樂縣那個羅縣令,隻要一看到有人在街上打架就要把他們抓起來,怪得很。怪人羅用:……那一日打架的那個常樂人和那個昆侖人,聽聞他們沒兩日便又和好了,這麼一對比,倒是確實顯得羅用較真。總而言之,這一次的事情這麼處理下來,除了再一次給人留下羅縣令這個人很較真之外,並沒有造成什麼特彆不好的影響。數日後,住在佃戶村的那個昆侖人進城賣菜,聽聞了這件事之後,他便勸那個打架的昆侖人,言那常樂人說得也有道理,讓他過日子還是要精細著些,彆總是有一文花一文的。眼看夏天就要過去了,聽聞他們常樂縣這裡秋日頗短,過了夏天以後,沒幾日便要入冬了,夜裡冷得很。“聽聞他們這裡冬天都要燒炕,那柴草你可備下了?”“你們一家人連身厚衣服都無,家裡連一條被褥都無,到時候要如何過冬?”那打架的昆侖人也知道這個道理,但就是這常樂縣的日子太好過了,他也他的妻子每天隻要磨一磨針,就能換來各種食物,甚至也一點都不需要擔心安全問題,這裡沒有野獸,沒有敵對部落,也沒有侵略者。他們前兩年為了從自己的部落來到大唐,在路上吃了許多苦,好不容易活著來到這裡,這才剛過了沒幾個月舒心日子,實在不想去操心這操心那的。不過他這個朋友說得也有道理,於是這一天下午,這個昆侖人搬著家夥什出去跟人一起磨針的時候,就問對那些人說了這件事,想跟他們打聽個比磨針更來錢的活計。“那你就去進作坊嘛。”現如今在作坊剛好的昆侖人也不少,也有那做得好受到作坊重視的。“我不愛進作坊。”進了作坊一天到晚都得乾活,想停下來休息幾天都不行,每日一大清早就要起床,去晚了還要扣工錢,他可不想進作坊。“那你能作甚,莫不是想去當差役?”眾人取笑他道。就他這小身板兒,被那摳門的兩拳頭就揍了個鼻青臉腫,差役那是根本不用想了。“誰要當差役。”當差役也辛苦啊,沒事還要被拉去操練,晚上還要輪流值夜呢。“嘖,口氣倒是不小。”“你想當也當不上,還是莫想這些沒用的。”“就你這樣的,還是磨針吧。”“早前他們尋那出去造橋的人手,你怎的不去?在那邊辛苦個把月,夠你們一家吃上大半年的。”“我們族長說不讓出城。”就算沒有阿普先前那個話,他也不敢輕易出城,城外的世界太危險了,不想這城裡,四周都有圍牆,還有那麼多差役每日巡邏。除了這一點,那修橋的活計他倒是確實挺想去。這個事他問過也就問過了,彆人也沒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他自己也不甚在意,冬天來便來了吧,反正在這常樂縣裡,他們一家人總不至於被凍死。結果這天傍晚天快黑的時候,那摳門尋過來了,言是給他找了個活計,讓他隨自己去。那摳門帶著他出了這片廉租房,下了前麵那道緩坡,穿過街道,往城北那片住宅區走去,那裡住著很多窮人,到了晚上也沒幾個人舍得點燈,到處黑漆漆的,隻偶爾能見幾個火盆。那昆侖人跟在後麵,越走心裡越怕,擔心這摳門氣不順,這是打算要把他帶到一個沒人的地方狠狠打一頓,畢竟他倆現在雖然說是和好了,但關係還是有點不尷不尬的,這昆侖人也是有點被他打怕了。前麵的巷子又拐過一道彎,來到一個紮了籬笆牆的院子外麵,摳門在外邊喊了兩聲,屋裡走出來一個瘦高男子,一顛一顛的,瞅著就是個跛腳。“你不是說要尋個人幫你殺豬,我給你帶人過來了。”那摳門對他說道。跛腳招呼他們進了院子,又與這昆侖人說了工錢,和他每日要乾的活計。幫人殺豬不比進作坊工錢多,但是每天也就早上的時候忙活那一兩個時辰,一大清早過來,一頭豬殺完了收拾好了他就能回家了,這昆侖人聽了,就覺得很合適。他從前在部落裡的時候,因為打獵的時候幫不上什麼忙,回到部落裡乾活就要賣力,要不然彆人就不肯給他們一家人分食物,這屠宰的活計,他乾得再溜不過了。回去的路上,還是那摳門走在前麵,昆侖人走在後麵。看看前麵那個大塊頭的背影,昆侖人覺得這摳門其實人也挺好的,下回再有人笑話他的時候,自己就不要跟著笑了。今天白日裡太陽還挺曬人,這會兒一入夜,空氣就涼得很,夜風吹過來都帶了幾分冷意。夏天很快就要過完了,再經過一個短暫的秋季,之後就是一整個漫長的冬天。絕大多數昆侖人這時候都已經開始準備入冬事宜,他們在房屋前麵的空地上搭建草棚,在草棚裡堆放入冬以後要用的柴草。還有一些勤勞節儉的昆侖人,這時候已經開始準備起了入冬的衣裳和被褥了。布料的價錢實在太貴了,他們往往一家人每天乾活省吃儉用很長一段時間,才能買夠給一個人做衣裳的布料。做衣裳的過程也不容易,很多昆侖人婦人們從作坊下工以後,便要捧著布料針線到相熟的婦人家中去,跟她們學裁布縫衣裳。她們基本上都是因為在同一個作坊乾活所以才認識的,昆侖人婦人們手腳修長乾活細致,力氣也比較大,性格普遍又比較寬厚,跟當地的婦人們大抵都相處得很不錯。早前還有一個昆侖人女子在造車行那邊被提了職,現在她每月的工錢已經比尋常工人多了,以後說不定還能成為正兒八經的匠人。她那昆侖人耶娘為此感到很驕傲,彆的昆侖人就很羨慕,聽聞城中許多匠人每月的工錢拿得比差役們都多。還有幾個昆侖奴家庭把適齡的女孩兒送到羅二娘的羊絨作坊去乾活的。作坊裡那些小娘子們初時因為這幾個新人外貌上與自己差異太大,並不怎麼敢與她們接近。一起工作生活了一些時日之後,發現其實她們也是很好相處的,乾活也很勤快,吃得也很多。她們羊絨作坊裡那個管食堂的娘子,整個就把那食堂裡當成自己家的一般,十分地心疼物什。小娘子們每日在這個食堂裡吃飯,有些吃食是有限製的,每人隻能給多少,給了這個就不能給那個,但是像那些填肚子的雜麵餅子粟米粥之類是不限量的,想吃多少都行。這幾個昆侖人小娘子剛來那兩日,生生就把那管食堂的娘子吃得臉都綠了,其他小娘子們見了,都覺得好笑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