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個家長理短的,羅用從前也是懶得管。生活在二十一世紀,在那城鎮之中,他隻管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彆兒個愛怎麼說就怎麼說,隻要不把他們當回事,橫豎是不痛不癢。眼下這時候卻很不一樣,一個人的名聲若是臭了,便是出門買個鹽,那賣鹽的說不定還要給你臉色瞧,走在街上說不定都要被人吐唾沫星子。大娘雖也算得上是個聰明的,但到底還是年輕了些,所謂人老精鬼老靈,人都是越活越精明,在那些個彎彎繞繞上邊,她明顯就玩不過林家那幾個年長的,這一回若不是羅用替她出頭,她就現等著吃虧。若單論那些個小心思,莫說羅大娘,便是羅用,也未必是林家那兩房的對手。隻他在這西坡村之中,如今也算是受人敬重的,說話也有人聽,也願意相信,如若不然,單憑這三言兩語,恐怕也沒那麼容易。那一日他在村裡說的那些話若是傳到林父林母耳中,想來他們應就不會對羅大娘有什麼為難。林家那些個是是非非的,羅用也不願摻合,他隻管羅大娘不要吃虧就好。羅大娘的事情剛告一段落,許二郎等人便在村口那邊動起了土。原本這寒冬臘月的並不適宜動土,但那許家人著實心急,如今這離石縣中可是來了不少貴人,再加上羅家的那個東坡肉又是正當紅火的時候,早一日將客舍建好,便能早一日掙得錢來。許家在城中招工,每人每天許與兩頓乾食,做兩日活便給一鬥糧。城中不少人也是爭著搶著要去,即便今年家中情況已經比往年好了許多,做做竹鏈子戳戳羊毛氈墊子,多少也能有些收入,但不少人家卻依舊不舍得拿錢去買糧食,在時下百姓眼中,那開元通寶可是很精貴的東西,硬通貨,又難掙,很多人都不舍得花。這時候聽說又有地方掙糧食,那自然是要去,再加上家裡頭的青壯往往也是最能吃飯的,那邊可還管兩頓飽飯。許二郎隻管揀那身體強健,看著忠厚的人雇傭,前後總歸選了二三十人。那二三十個青壯挖地基的挖地基,摔泥坯的摔泥坯,在村口外麵忙得熱火朝天,西坡村村人也都聽說他們是要在那裡修客舍,知是羅用的弟子,倒也沒人有什麼異議。雖也有擔心待他那客舍修好之後,就沒人再到自家投宿的,但絕大多數村人還是比較想得開。等他們那客舍建好了,一些向他們買豆腐豆乾凍豆腐的商賈若是能在這家客舍之中投宿,那他們豈不就能省了送貨進城的費用?一車貨能省四文錢,那一年到頭就能省多少錢?思及此,不少西坡村村人就挺為那些定胡漢子感到憂心的。定胡漢子卻也不懼,那山羊胡子陽大郎早就與王當等人說了:“待他們這客舍建好了,若是往來商賈眾多,我等便依舊與人做腳夫,我觀此地常有長安貴人往來,給錢應定是要比尋常商賈爽快。”又因他們這些人目前住著的,便是許家兄弟等人先前修建的院子,也算是欠下了一個人情,這幾日,這些定胡漢子得閒也會過去幫幫忙。熱水和泥,火炕烘坯,地基挖得又深又寬,那許家人著實也是大手筆。許家兄弟三人,去歲便去那太原城中給人盤炕,如今又為那羅三郎做羊毛氈坐墊,聽說兄弟三人手藝俱是了得,三人合力,那掙錢的速度,彆人又豈能及得上。那些定胡漢子將這許家兄弟轟轟烈烈乾事業的情景看在眼裡,心裡頭也是火熱的,他們何嘗不想乾事業。村口那邊的施工現場,羅用不時也會過去看看。剛剛經曆過林家那些事,再觀這許家兄弟,心中便生出許多感慨。許家老翁也不是多麼精明能乾的人,隻是在對待自家兒女一事上,向來寬厚,他家這些兒女也是懂事,小小年紀就能與父母分擔,長大以後,兄弟姐們之間還是很齊心。同樣都是辛辛苦苦養兒育女,兩家人眼下的境況卻截然不同,除去一些先天秉性,實在也是林家那兩口子偏心太過,事已至此,除了分家,卻是彆無他法,隻那老兩口看著也不像是輕易就肯鬆口的。羅用也希望許家那客舍能早早修好,然後他便能早早把羅大娘和林五郎從那林家院子裡給弄出來。臘月十九這一日,羅用在施工現場見著陽大郎,便對他言道:“這寒冬臘月的,來離石縣進貨的商賈漸漸也少了,我見你們這幾日,日日都有人閒在院中,不若從我這裡拿些腐乳等物到定胡縣去賣,回來的時候,再與我帶些棗子回來,卻也不用按定胡的價錢賣與我,隻要能比離石縣中便宜些許,我便從你們這裡買。”“我也正有此意。王老大今日進城,還未回來,待他回來我再與他言說。”這陽大郎倒是從不與他那些弟兄爭活乾搶錢賺,他就喜歡在村子裡尋摸點幫人殺豬打掃豬圈的輕省活計,一來他這孤家寡人的也沒有妻兒老小需要養活,二來他這身體從前也是傷過的,沒的彆人那麼好的底子。“此去定胡縣,路上可有歇宿的地方?”羅用問他道。這寒冬臘月的,路上若是找不到投宿的地方,著實也太艱難。“自是有的,我幾人常與人做腳夫,這一路上也都熟悉。”河東道也不是什麼莽荒之地,人口再怎麼少,行上一日,也總能找到落腳的地方,火炕熱水,自然都是有的,價錢也並不貴,在一些個偏遠的鄉村,隻需稍稍給那三兩文錢,主家便也很高興。羅用之所以跟陽大郎提這個事,是因為他最近發現,那定胡縣的棗子不僅價格比他們這邊的低,甜度普遍也比他們這邊的要高出些許。待到許家那客舍建好了,羅用便讓羅大娘和林五郎二人在那邊做棗糕和東坡肉賣錢。棗糕的製作,從此便也不再隻拘於逢五那幾日,平日裡也能做,隻逢五那幾日依舊按一文錢一個售賣,平日裡價格可以稍稍賣高些,若是那有錢的商賈貴人,自也不會在意那一點半點的差價,若是那清貧節儉的,隻依舊等著逢五那幾日便是。那棗糕的製作方法,羅大娘一向都是知曉的,她每回過來幫忙,羅用都沒跟她藏著掖著的。那林五郎倒是個實誠的,叫他做什麼便做什麼,多餘的也不會多看多問,隻他連雞蛋打發這個步驟都已經知曉了,那棗糕的製作對他來說其實早已不是什麼秘密。即便如此,林父林母背著大娘偷偷問他會不會做糕的時候,他也說不會,其餘便不肯多說。這實誠人,在某些事情上,也很有自己的執拗,一般人輕易彆想給他掰過來。也正是因為這樣,羅用這一回才能放心把這個事交給他和大娘二人,因為他也看出來了,自家這個姐夫,人雖實誠了些,卻難得是個有原則的,也不怕他會被人用花言巧語給哄了去。“老大,我看這買賣做得。”這一晚,陽大郎便與王當等人說了羅用的這個提議。“是啊老大,我等從前吃虧,就虧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現如今我等對這離石縣也熟了,這裡離家也近,還有羅三郎這樣的相識,在這兩地之間跑些小本買賣,定是穩妥。”陽大郎那話說完,馬上便有其他弟兄附和。“早前在定胡縣那邊,就曾聽聞羅三郎之名,也有人從他這裡拿了腐乳等物過去賣,雖路途近了些,賣不得那很高的價錢,總還有利潤不是?”“回來的時候再帶些棗子賣與他也是合適,他是有多少要多少,不挑不揀的,比市價低些也是應當。”“咱定胡縣中,也有一些往來於長安城與西北地區的商賈,我們從這邊將腐乳等物運到定胡縣,他們買得了,便可直接運貨南下或者北上,豈不方便。”“這買賣還未做,你便想得那麼遠。”“不管怎麼說,這買賣總不會虧錢吧?”“對!這買賣做得!”既已拿定了主意,兄弟幾人便不再耽擱,當天晚上便去找村人買了些豆乾凍豆腐,又去羅家院中去買腐乳等物。羅用知道這些人手頭上都不是很寬裕,便說這些腐乳大醬他們儘管先拿去賣,待到賣得錢來,直接給他換成棗子回來便可。王當與他那幾個弟兄自然十分感激,他們這些日子風裡來雪裡去的,雖也掙得了一些錢糧,但這羅三郎家的東西可也不便宜,那一壇子腐乳就要五文錢,兄弟幾人便是把口袋掏空了,怕也買不得幾罐子。“明日便要走?”羅用問他們。“今晚裝好車,再讓我婆姨備些乾糧,明日一早便走。”王當言道。第二天一早,羅用一看外麵又下起了大雪,連忙跑到坡下去看了看自家剛買來的那幾頭小豬,見它們都活得好好的,這才放下心來。那邊坡上,王當媳婦挑著兩個水桶從坡上下來,像是要去擔水,待她下了羅家院前那道土坡,行到了路口,遇著羅用,羅用便問她:“下大雪了,王大郎今日可還要走?”“天未明便走了。”王當媳婦伸手指了指村口的方向,笑著說道。羅用轉頭往村口那邊望去,隻見寒風呼嘯,視野裡儘是白茫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