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書家裡的室內裝飾還行。如果那也可以稱之為室內裝飾的話。但在見到那麼多的茅草屋和木板屋之後,王為他們已經自動將期望值調整到了最低,沒有進屋之時,腦海裡早已浮現出老式火塘,老式木板凳的室內情形。誰知支書家裡,還有一套沙發,雖然是很簡易的木沙發,但到底也是沙發!也沒有見到這種偏遠山村最常見的老式火塘,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木桌子。屋子裡也不是黑咕隆咚的,采光程度良好。支書甚至還招呼自家婆娘擺了些瓜子花生之類的乾果饗客。這就很不錯了,到底是一村之長,還是要有點譜的。“霍大隊長,你們來我們下亢村,有什麼事嗎?”“向支書,我們是送孩子回來的。這個孩子,是從你們村裡抱走的,向支書應該知道這回事吧?”老霍說道,他已經請教過支書的貴姓大名了,知道他姓向。向支書再次看了看女警懷裡的孩子,陰著臉點了點頭。這個事他不可能不知道,上午韓建文到這裡來抱小孩,身為村裡的“最高領導”,這種事肯定要通過他,就算不征求他的意見,那也得讓他知道有這麼回事。偏遠山村的支書村長或者宗族“族長”,其實就是大家長,平日裡村裡大事小事,都必須向他彙報。抱走孩子,那就是大事了。“這個孩子,家裡養不活,讓人給抱走的,這事我知道。你們怎麼又送回來了?”向支書明顯帶著責怪的意思,說道。好吧,老子好不容易幫他們把這個麻煩處理了,你們又給送回來?幾個意思?老霍也有點不高興了,說道:“那個韓建文,就是抱走孩子的那個女的,她不是個好人,是個人販子。她把孩子抱走,是拿去賣錢的!”老霍是土生土長的雲山人,乾了二十年警察,性子直爽得很。一般人怕這些“土霸”,老霍可不怕。講“地頭”?雲山也是老子的“地頭”。彆給我來這一套!“我們抓到她了,她也交代了,孩子必須送回來。”老霍說著,語氣也變得有點硬邦邦的。見老霍生氣,向支書反倒軟了些,歎了口氣,說道:“霍大隊長,你是不了解實際情況,這孩子,家裡窮啊,真的養不活。”老霍說道:“這樣吧,向支書,你先帶我們去這孩子家裡看看,真要是很困難,我們再想辦法。”他本來打算一上來就把唐依依“資助”的事告訴向支書的,但向支書這個態度,讓他臨時改變了主意,打算把情況都了解清楚再說。王為一直都微笑著傾聽,一句話不多說,都交由老霍做主。對雲山這邊的人文風俗,老霍肯定比他懂得多。“好,我帶你們去看!”向支書猶豫了一下,才咬牙說道,看這個樣子,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當下向支書也不多說,站起身來,率先出門。一大幫看熱鬨的小孩,半大孩子緊隨其後,成年人則在各自的家門口遠遠向這邊張望,帶著明顯的好奇之色,竊竊議論。原以為支書出門會往山下走,誰知卻是繼續往上爬。好吧,站在山腳的時候,你壓根也看不清楚,這個村子的“製高點”到底在哪裡,反正向支書家肯定不是最高的所在,在更高的山坡上,大片竹林掩映之中,還隱約可見許多的土磚屋,茅草屋和木板房。在見識了向支書的住宅之後,王為他們已經不奢望能在這個村子裡找到一棟全紅磚建築的屋子了。下亢村的規模其實不算太小。在公路上的時候,因為整個村子住得比較分散,而且種植有大量的竹子,長得十分茂盛,將不少低矮的茅草屋,木板屋都掩映其中,站在山腳下很難發現,所以給人的感覺村子很小,很荒涼,看不到多少人煙。但往村子裡一走,七八十級台階七拐八彎地一爬,卻發現,眼見也未必是實。粗粗估計,下亢村至少有超過五十戶人家,超過兩百口人。也許還不止。從支書家裡出來,再往上爬了有三四十級台階,這回,連女警小李也有點吃不消了,隻有王為和徐兵還行有餘力。王為笑著從小李接過了嬰兒。“三狗子,三狗子……”向支書終於來到一棟四處漏風的茅草屋前,站住了腳步,雙手叉腰,一陣大喊。“哎哎……”隨即有人連聲答應,卻總是不見人出來。“帶你們進去看看吧,三狗子家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向支書似乎一點不奇怪,扭頭對老霍等人說了一句,就走下斜坡,向那棟茅草屋走去。整個下亢村都是建在山坡上,而且這山坡還比較陡峭,民居大多建築在緩坡地帶,要不就是向山間掏出一小塊平地來。好吧,如果你認為這樣的山村至少還剩下優美的風景,那你就真錯了!風景是有的,但前提是,你要能忍受各種人畜便溺的氣味,還有路邊草叢中隨處可見的汙物。在完全缺乏公共管理的偏遠山村,這是痼疾,根本無法改變的。三狗子家裡,也是這樣。老霍,徐兵和王為交換了一下眼神。韓建文交代,孩子是從向老三家裡抱走的,向支書叫的這個“三狗子”,能合上拍。隻是,三狗子為什麼不出來迎接向支書呢?照理,支書親自登門,絕對當得他親自出門迎接的。答案馬上揭曉。大家跟在向支書身後,走進了茅草屋,嚴格來說,是來到了茅草屋的門外,這間茅草屋並不大,很難容得下這許多人。然後,背著逐漸西沉的太陽,看清楚了屋子裡的情況。一個衣服襤褸的中年男子,正拄著兩支木拐,一點點往外移,嘴裡一疊聲地說道:“來了來了……”下亢村很貧窮,一路上他們見到的大多數村民,衣服上都打著補丁,尤其是小孩,更是補丁摞補丁,有些衣服明顯是大人穿過的,然後改小了給孩子穿。但毫無疑問,眼前這個中年人的衣著,是最破爛的。和向支書一樣,他也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藏藍色中山裝,但是比向支書身上那件中山裝要破舊得多了,不但好幾個地方補著補丁,口袋處直接就是一個撕裂的破洞,連補都沒補,就這麼撕裂在那裡,布條子隨著身子的晃動顫悠悠的,看得強迫症的癌症都要犯了。至於褲子,是那種非常非常老式的黑色棉布褲子,王為百分之百可以肯定,這種褲子應該是“民族服裝”,完全不是製式的衣服。但真正最引人關注的,還不是這個中年男子破舊的衣著打扮,而是他臉上自然而然帶出來的深深的愁苦之色。單從他的麵相,完全看不出他到底多大年齡,臉上的皺紋似乎比向支書還多,刻得還深。年紀似乎也比向支書更加蒼老,兩鬢已然斑白。不過,從向支書對他的稱呼,也能分析得出來,他年齡肯定比向支書小。真要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向支書再跋扈,也不至於一口一個“三狗子”吧?這個中年男子臉上的愁苦之色,縱算是和他完全不熟悉的人見了,都會情不自禁地為他難過,覺得他這日子肯定過得相當的艱難。唐依依雙眼中已經盈滿了淚水。“這就是三狗子,孩子就是他家的!”向支書隨即扭頭對老霍等人說道,一副“你們現在明白了吧”的樣子。確實明白了。這個家庭,果然是貧窮到了極致,難怪說養不活一個孩子。就三狗子目前這個情況,他恐怕連自己都很難養活。“他的孩子?他老婆呢?”老霍問道。向支書撇了撇嘴,不屑地說道:“不是他的孩子,是他女兒的孩子。他都快四十歲了,還能生什麼孩子?他老婆早就死了!”好吧,向支書這話雖然簡短,卻至少說明了好幾個問題。第一個,三狗子果然還不到四十歲,遠比向支書年輕。也難怪向支書這麼毫不客氣的叫他三狗子。可能從小就叫慣了的,不好改口。再說了,三狗子家這種情況,改不改口有什麼關係?平時向支書怕是連半步都不會踏進他的家門吧?縱算在這樣一個貧窮的小山村,三狗子一家,無疑也是生活在最底層的。第二,三狗子不到四十歲就已經當了“外公”,可想而知,他女兒能有多大。這一點,也和韓建文的供詞吻合。韓建文就說,孩子的媽媽也還是個孩子,隻有十四五歲。第三,這是個單親家庭。“支,支書……”三狗子慢慢挪到門口,看著老霍等幾個衣冠楚楚的城裡人,立即就嚇住了,站在那裡,不敢再往前挪動半步,怯怯地叫了一聲。“你家狗妹子呢?在哪裡?叫她出來。有人把你家小孩給送回來了!”向支書很不耐煩地說道。“啊?”三狗子大吃一驚,幾乎嚇得站立不穩,差點就摔倒在地。“不,不是抱走了嗎?怎麼,怎麼又送回來了?”“支書,她,她不是要反悔吧?那一百塊錢,我,我已經還了賬,沒,沒有了……”看他的神情,著實是很緊張。韓建文交代,她抱走孩子的時候,給了一百元現金。“彆怕!”唐依依終於忍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我們不是來要錢的,我們是來幫助你的,是來幫你的!”“你彆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