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王為推門進去,套間的客廳並不大,曾克己穿著便裝,在客廳裡慢慢踱步。據說一些大人物在思考重要問題的時候,都喜歡這樣慢慢走動。王為就安安靜靜站在門口,保持著立正的姿勢,身姿筆挺,隻有脖子隨著曾克己的身形來回擺動,始終保持正麵對著曾克己。這也是基本的禮節要求。稍頃,曾克己停住腳步,緩緩扭過頭來,斜斜瞥向王為。“廳長好!”王為再次一挺身子,朗聲說道。曾克己雙眉微蹙,臉上略顯疲憊之意。粗粗推算,曾克己的實際年齡應該也過了五十。不過曾廳長是以精力旺盛著稱的,有時候為了偵破一件大案,甚至陪著一線乾警奮戰通宵。這一點,跟王虎很相似。能夠升到這樣的高位,每個人都必然有自己的過人之處。對王為筆挺的身姿和恭謹的問候,曾克己並沒有太直接的回應,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完全可以理解為曾廳長在自言自語。王二哥倒也並不認為曾廳長失禮。以曾克己和他之間懸殊的年齡差距和地位差距,曾克己在他麵前表現得如此隨意,乃是理所當然,王為還略略鬆了口氣。真要是一本正經地跟他談話,王為反倒要緊張了。“人都抓了?”曾克己又很隨意地問了一句。直接切入技術層麵,這種模式,王為比較適應,當即點了點頭,說道:“抓了兩個,舒寶元和徐佳麗……抓他們的時候,聞市長,他的秘書還有王肇毅都在。”後邊這段話,王為頓了頓才加上去。“你一個人去的?”曾克己又問道,眼神漸漸銳利起來。其實從進門開始,曾克己就是這種眼神,隻不過那時候,他的注意力沒放在王為身上,王為自然也就感覺不到他眼神中的鋒銳。這一麵對麵了,那種無形的壓力,立即撲麵而來。“嗯……就在上午的時候,我們西城分局的周雲和副局長,向我宣布了調令,要調我去青山鄉派出所工作,我當時確實有點生氣,衝動了……”王為話還沒說完,曾克己就擺擺手打斷了他,嘴角一扯,露出了一絲微笑。“你不必解釋那麼多,年輕人,誰都有點個性。”“是!”王為還是規規矩矩地答應了一聲,心裡可不敢有絲毫大意。身份地位到了曾克己這種高度,他到底想要表達個什麼意思,單看他的表情和聽他嘴裡說出來的話,實在有點不靠譜。王為可以很輕鬆就搞懂狡猾的犯罪分子心裡在想什麼,麵對位高權重者,這種本事就要大打折扣了。“王肇毅什麼時候到的邊城?”接下來曾克己這個問題,讓王為略略犯了一下愣怔。王肇毅什麼時候到的邊城,為什麼要問我?難道專案組其他人沒有向曾克己彙報過?這不大可能。事實上,王肇毅一直都是專案組高度關注的對象。今兒在邊城大酒店吃飯的五個人,王肇毅受關注的程度,更在聞開疆之上。甚至在曾克己心目中,王肇毅才是最重要的那個人,比舒寶元和徐佳麗還重要。實話說,對“寶元集團詐騙案”的偵破,就技術層麵而言,難度並不大。犯罪分子一點不狡猾,他們的犯罪行為,完全是公開實施的,絲毫都不藏著掖著。隻要認真一查,基本就能查得一清二楚。一旦舒寶元和徐佳麗被專案組關注,他們的下場幾乎就已經注定了。被抓是遲早的問題。連聞開疆都不怎麼在曾克己的考量之中。根據目前掌握的情報來看,聞開疆和舒寶元徐佳麗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完全摘不出來。這位邊城的“強勢市長”,跟頭是栽定了的。至於他會栽到何種程度,那不是專案組能決定的。實話說,曾克己也沒太多的興趣去關注。他在邊城,毫無利益糾葛,聞開疆是死是活,會坐多少年牢,都跟他沒多大關係。他真正的關心的,當然隻有王肇毅。王肇毅家老頭子,才是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對的人。那個人,足可以影響到他的進退。曾廳長算是給王為出了個難題,王為也大致明白了,為什麼曾克己會在這個時候召見他。這個理由,跟曾克己關注王肇毅的理由是一樣的。在於兩位王少背後站著的那個人。但讓王為頭痛的是,他不知道曾克己和王肇毅家老頭子到底是個什麼關係。他們是友是敵,對王為來說,也是特彆緊要的。毫無疑問,因為王肇毅的摻和,這個案子最終會演變為省級層麵的博弈。縱然王為再自負聰明,也很清楚,那種層麵的博弈,不是他有資格參與的。老爺子才有資格下場。問題是,王為壓根就不覺得這個事應該牽扯到自家老爺子。難道哥不是在破案麼?咱們能單純一點嗎?可惜,是不是單純,他說了不算。甚至連眼前這位威風八麵的省廳常務副廳長都說了不算。“根據情報顯示,他是昨天到的……”王為仔細斟酌著詞句,謹慎地說道,同時腦子高速運轉起來。“嗯,昨天到的……”曾克己微微頷首,雙眉又蹙了起來。“看來,他對這個事並沒有什麼警覺。”“是的,廳長,我也這麼想……”一念及此,王為腦中靈光一閃,忽然就想明白了一個問題——這個案子,他家老爺子不但早就知道,而且參與了其中。不然的話,省市聯合專案組的保密工作,不可能做得這樣到位。秦文對政法口的掌控力,暫時還達不到那樣密不透風的程度。所以,在這個案子上,秦文和他家老爺子達成了某種一致?王肇毅這麼沒有警覺性,至少說明,他乃至他身後的那位,已經處於很被動的位置。主動權現在牢牢控製在秦文和王為家老爺子的手裡。這麼一分析,至少曾克己在這個案子上,也應該是站在秦文這一邊的。否則,彆的先不說,王肇毅絕不會在這個時候跑到邊城來。當然,這也隻是暫時的。這些下場博弈的大人物,最終會采取什麼的態度,站什麼樣的位置,要根據這個案子牽扯的深度來決定。還有彼此之間的利益糾葛也是重要考量因素。這些都不是王為能把控的,對王為來說,他要做的,就是儘量把複雜的案子簡單化。我就是一個辦案警察!其他的都跟我無關!曾克己又笑了笑,緩步走到沙發裡,坐了下來,對王為說道:“小王,你也坐吧。”“是,廳長!”王為規規矩矩地答應,在曾克己斜對麵的單人沙發裡坐下。一直都在門口的秘書也在這時候及時出現,親自給兩人奉上香茗。他到底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連王為都大感好奇。這種本事很了不得啊。假如這也是直感的話,有了這本事,得破多少大案要案?“小王,這個案子,是你最先發現情況不對的,你把前因後果都給我說說吧,詳細一點。”曾克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笑說道。那股迫人的壓力,也收斂起來,此刻的曾廳長,看上去一團和氣,絲毫不像是手握大權的大人物。倒像個敦敦善誘的長者。王為不敢怠慢,依舊挺胸收腹,以標準坐姿,開始回答曾克己的提問。整個案子的來龍去脈,曾克己作為專案組長,肯定是得到了最為詳細的彙報,然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彙報都隻不過是轉述,真正的“一號當事人”是王為。他掌握的,才是第一手材料。案子沒破的時候,曾克己不聽王為的彙報,現在案子破了,人抓了,反倒要聽王為親口彙報,也不知曾廳長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按照曾克己的要求,王為的彙報比較詳細,曾克己也聽得很認真,除了偶爾端起茶杯喝上一口,整個過程中,幾乎不發問,不打斷王為的陳述。或許,他是在對比,王為這裡的第一手資料,跟自己在其他同誌那裡聽到的彙報到底有何區彆。約莫四十幾分鐘過去,王為才彙報完畢,依舊腰肢筆挺,雙手撫膝,直視曾克己,等他示下。“很好!”曾克己沉吟了片刻,才點頭說道,臉上又綻開了一絲笑容。“這麼說來,你的警覺性還是很高的,不然的話,這個案子恐怕沒這麼快就破了,甚至有可能要等到幾年之後,舒寶元他們才會露出馬腳……”王為心中一驚。這不正是另一個時空發生的情形嗎?曾克己到底不愧是曾克己,一眼就能看到問題的本質。“小王,乾得不錯,搞刑警的,就要有這樣的警覺性。這個案子,你跟完吧。跟完再說!”曾克己終於做出了極其肯定的評價。反正你小子不是被西城分局停職了麼?先辦完這個案子,再決定怎麼安排你的新工作。“是,廳長。不過,廳長,我想向您請一天假,我這幾天沒休息好,實在是很累了……”出人意料的是,在其他人都應該表決心,感謝組織信任的時候,王為卻忽然提出了這樣“很不合適”的要求。這當兒,整個專案組都在開足馬力作戰,你卻要請一天假,幾個意思?曾克己就笑了,雙眼微微眯縫起來。眼前這家夥,神采奕奕,精神煥發,哪裡有半點疲憊之意?不過,曾廳長也非常人,隨即就答應了王為的請求。“好,準假。我再多給你一天,好好休息一下。回來之後,以百倍的精神投入到工作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