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五裡塘喧鬨不堪。這裡是省城著名的小吃一條街,同時也是最喧鬨,最混亂的一處地方,治安形勢一貫十分的嚴峻,幾乎每天都要在這裡上演一些打架鬨事,坑蒙拐騙,偷摸扒竊的事件。五裡塘派出所的警察們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尤其到晚上的時候,更是小案子不斷,派出所的報警電話響個不停。五裡塘派出所由一個小小的警務室發展到派出所,再發展到副科級的派出所,人員由兩個人增加到十五個人再增加到現在的三十幾個人,卻總是警力不足,人手不夠。派出所規模的擴大,遠遠趕不上五裡塘夜市的擴展速度。尤其是省裡決定在這附近興建全省最大的大學城之後,五裡塘的發展速度更是可以用日新月異來形容。夜市規模也是一擴再擴。大家都瘋了似的往這裡擠。隻要稍有一點商業頭腦的人都能明白,大學城一旦建起來,五裡塘的生意隻會越來越火爆。那些年輕的大學生,壓根就不在乎這裡治安秩序好不好,他們就是喜歡湊熱鬨。年輕人,火氣旺,誰怕誰啊,要打要殺爺奉陪!當然,經過連續幾個月的嚴格整治,五裡塘夜市的治安秩序,比最糟糕的時候要好得多了。鬨得太不成話的時候,雲都市公安局也不能完全當作沒看見。五裡塘這喧囂的一切,在張冰眼裡早就變了味兒。一縷頭發被汗水打濕了,黏在額頭上,張冰都沒時間捋一下。現在的張冰,每天都很忙,尤其到了晚上,更是沒有停下來的時候。僅僅隻是忙碌,但不充實。張冰每天隻是機械地忙著手裡的活計,眼神空洞而茫然。被解救之後,張冰重返校園。回到學校的張冰才知道,她最要好的姐妹陸曉婷已經休學了,具體休學多長時間,張冰不知道,她再也聯係不上陸曉婷。電話打到陸曉婷家裡,回答永遠是冷冰冰的三個字——不知道!可以想見,陸曉婷在那次拐賣事件中受到巨大的傷害,完全沒辦法麵對昔日的同學和朋友,隻能徹底和往昔的環境隔絕,把自己深深地隱藏起來,一點點舔舐著血淋淋的傷口。張冰自覺比陸曉婷要堅強一些。而且她也很清楚,自己沒有“矯情”的資本。她的家庭條件和陸曉婷的家庭條件沒法比。陸啟正有能力為女兒築起一個療傷的港灣,無論陸曉婷想在這個港灣裡休息多久,陸啟正都負擔得起。據說陸家還專門去首都請了最負盛名的心理醫生來給陸曉婷解決心理問題。張家卻是家徒四壁。張榮是下崗職工,張媽媽身體不好,早已在家休息多年。張冰上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一多半都是張榮東拚西湊借來的。張冰必須咬著牙,把這最後的幾個月大學讀完,如期畢業,儘快找一個工作,緩解家裡日趨緊張的經濟狀況,讓張榮喘一口氣。這是她的義務,也是她的責任。然而事實證明,張冰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同學們那怪異曖昧的眼神,讓一貫被認為心高氣傲的張冰完全受不了。同學們確實認為張冰心高氣傲。張冰家庭條件雖然不好,但她學習成績足夠好。不少窮人家的孩子,都咬著牙跟書本較勁,學習成績往往很拔尖。這也是張冰能夠坦然和陸曉婷成為好朋友的心理基礎。沒有這麼點底氣,張冰早就離開陸曉婷遠遠的。誰會心甘情願去做那襯托紅花的綠葉?張冰不是綠葉。在學校,無論和誰在一起,張冰都不是綠葉。學習成績好隻是其中一個方麵,張冰還有另一個和同學們平等交往的資本——她很漂亮。這也是公認的。陸曉婷已經很漂亮了,張冰比她還要漂亮。有人開玩笑說,張冰是天南大學的校花,就算不是校花,起碼也是計算機係的係花。可以說,以前的張冰,絕對稱得上是天南大學的“金鳳凰”。青春嬌豔,魅力四射!可是這朵係花卻忽然之間就凋零了。其實九十年代中後期,不少大學生的思想已經比較開放,婚前性行為不再是禁區,很多人都能接受,並且偷吃過禁果。張冰要是和男朋友未婚同居什麼的,絕不會有太多的同學大驚小怪。關鍵她是被拐賣了,被拐賣到了窮鄉僻壤的山區,賣給農村那四五十歲的老光棍做老婆!這跟未婚同居完全是兩個概念。張冰名義上是賣給了簡思軍,實際上,她一直都被簡少保欺負,簡少保儘管從頭到腳都壞透了,卻並不是個四五十歲的老光棍,論外表,長得還不錯。但這種事,讓張冰怎麼去跟人家解釋?況且,在張冰內心深處,簡少保絲毫也不比簡思軍強到哪裡去。甚至更讓她惡心。隻要想起那個惡魔,張冰就禁不住會渾身發抖。好在,那家夥被抓起來了,白姐說,最少也會被判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讓張冰心裡略略感到一絲安慰。然而,簡少保被法律嚴懲,對於張冰在天南大學的窘迫境遇,沒有絲毫幫助。總之在同學們看來,張冰就好像忽然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仿佛得了某種瘟疫,大家都在有意無意間避開她,哪怕平時和她關係還算不錯的同學,態度也變得非常的曖昧。或許是張冰自己太敏感了。張冰連一個星期都沒有堅持到,在一次被某個曾經與她有芥蒂的女同學公開羞辱之後,張冰沒有壓抑住自己熊熊燃燒的怒火,憤怒地將一杯開水潑在那個女同學身上。這一下算是惹下了大禍。那個女同學和她的家長不依不饒,非得讓學校嚴肅處理。張冰沒有讓學校為難,直截了當選擇了退學。其實如果不發生這個事,張冰也可以像陸曉婷一樣,選擇休學一年,等同屆同學都畢業之後,再回學校繼續學業,雖然學校裡還是會有很多人知道她的遭遇,情況還是會好得多。這個事一發生,張冰幾乎沒有了退步的餘地。那個女同學說得很明白,隻要她主動退學或者學校直接開除她,就可以不要她賠償醫療費,也可以不追究她的法律責任,否則的話,就要好好和她打一打這個官司。張冰不怕承擔法律責任,但她怕賠錢。真的賠不起。哪怕是很便宜的一筆醫療費用,她也賠不起。她失蹤之後,為了找她,張榮舊債未還又欠了一屁股新債,張冰絕對不能再給老父親加重那怕是一絲一毫的經濟負擔了。退學之後的張冰,在好心親友的資助下,和父親張榮一起,在五裡塘這邊開了個小小的路邊攤,經營炒飯炒麵和燒烤小吃。五裡塘這邊確實很熱鬨,不少排擋生意火爆。但也不是全部。張榮以前沒乾過餐飲,忽然間搞起這個,也得有個適應的過程。他們的路邊攤生意很一般,要等晚上七八點鐘之後,生意才會好轉一些。隻要搞得不是特彆難吃,總是會有人來光顧的。張冰對此也不擅長,她現在除了努力學習廚藝,每天能做的就是把小攤位的家夥什擦得乾乾淨淨,絕不像其他攤位那樣油膩膩的,小攤周圍的地麵,也儘量搞乾淨。廚藝不能一蹴而就,把衛生搞徹底些總能辦得到的。也正因為這樣,他們這小攤生意還能湊合,起碼一家三口的生活費不愁,還能為張媽媽積攢幾個看病的錢。眼見得小攤的生意越來越好,張榮心中略略好受了些。自從張冰出事之後,張榮整個天都塌了。現在做個小生意雖然辛苦,卻是時時刻刻都能看著女兒,不用再擔心一眨眼又不見了。但張冰的沉默寡言讓張榮心中擔憂不已。張冰以前不是這樣的性格。以前的張冰很開朗,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對誰都是笑臉相迎。不像現在,除了和客人正常的溝通,往往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眼神看上去也十分空洞,茫然。張冰確實看不到希望。難道就一輩子守著這麼個夜宵攤終老一生?這和她當初預想的人生完全不一樣,差距太大了。可是她連大學畢業證都沒拿到,哪個單位會要她?那些不需要大學文憑的工作,又未必見得比擺夜宵攤更高大上。先這麼混著吧,過一天算一天。張冰已經不敢去憧憬美好未來了。從落入人販子手裡的那一天開始,張冰就知道,自己的未來已經完全改變了軌跡。老天爺再也不會眷顧她了。好在小攤的生意漸漸忙碌起來,不時有客人來就餐,張冰搖搖頭,努力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從自己腦海中甩出去,開始很認真地為客人服務。忙一點好。生意忙了,就沒時間去想彆的事。隻要不在這裡碰到昔日的同學就行。然而人走黴運的時候,倒黴的事總是接踵而來,越怕什麼就越來什麼。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忽然在張冰耳邊響了起來。“喲,這不是咱們校花嗎?怎麼在這賣炒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