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同先的喪事即使相對低調,在簡思看來也是相當奢華的。他畢竟是城中名人,連報紙也發了大版麵的訃聞,從報紙刊登的照片看來,靈堂外停放的前來吊唁者的坐駕排滿了整條街道,花圈甚至擺得滿院子都是,真可以用冠蓋雲集來形容。相比之下,她父母的葬禮就好像原來那種破涼席一卷往墳地裡一扔的級彆。簡思把報紙湊近,細細看奚成昊的照片,有點兒小,放在豪華場景的一角,說明是嘉天接班人什麼的。拍攝的位置不好,隻照到側臉,他也沒看鏡頭,冷著臉穿著黑色的西裝,賞心悅目,簡思都有點兒自豪了,她的老公真是個超級帥哥呢。其實富豪過世雖然是大新聞,但媒體的關注也似乎太過熱衷,跟蹤報道了兩三天,簡思不得不懷疑是樂正奕這個無所不用其極的家夥動的手腳。表麵上是滿足大眾對富豪葬禮的好奇,暗地裡卻導致很多“相關鏈接”紛紛出爐,嘉天的窘境被誇大其詞,甚至有消息說嘉天方麵正向政府申請援助資金,以免資金鏈斷裂,導致北部開發計劃崩盤。這樣的消息一多,嘉天的股票狂跌,處境都不能用雪上加霜來形容。樂正奕給她上了非常好的一堂示範課,這才叫報複,就算死亡也不能終止。奚成昊已經五天沒回家,不是在操持葬禮就是在公司裡收拾殘局,偶爾往家裡打個電話,簡思也能明顯地感覺出他的焦躁和疲憊。他並沒要求她出席父親的葬禮,她在奚同先彌留之際的沉默已經表明她不肯原諒的堅決。他雖然開口代她回答,對她的態度心知肚明,或許是他不想為難她,或許是在這個艱難混亂的時刻根本無暇再顧及家務事的煩擾,聽任她徹頭徹尾地置身事外。因為她懷孕,所以外界對她的蹤影皆無也沒有太多的質疑。奚成昊顧不上回家,她倒覺出幾分悠哉來,畢竟對著他陰鬱的臉,她的心情也很難輕鬆。放下報紙,她舒適地搖了搖手上的扇子,肚子裡有孩子,不敢把空調開得太大,窗子也開著通風,她總是放把扇子在身邊,團扇輕搖就更添一份舒坦閒適。最好樂正奕能報複到底,乾脆拖垮嘉天了事。她彎起嘴唇,那她就離開奚成昊去美國,想想就很憧憬,離開這紛紛擾擾的地方,去他拋下她獨自前往的地方,她也體會一把拋棄過去的感覺。可惜……樂正奕並不是個完全瘋狂的人,估計他折騰夠了,隨便找個血濃於水的理由從容收兵,順便敲走嘉天一筆橫財,變相得到屬於他的那部分“遺產”。床頭的電話響起來,她慢悠悠起身去接,這個電話號碼很少有人知道,所以話筒裡傳出張柔的聲音她一點兒都不意外。簡思好奇張柔怎麼還有心情給她打電話,嘉天風雨飄搖,她這個心腹級的人物不也該跟著茶飯無心焦頭爛額嗎?“簡思,方便出來見我嗎?我有事和你說。”張柔的口氣很淡,聽上去很隨意,簡思卻微微一凜。張柔很久沒有直呼她的名字,即使那個明顯令所有人氣憤的雪夜,她也沒這麼叫她。簡思掛斷電話,有些自嘲地輕笑了一聲,做了虧心事就是總愛心虛,覺得張柔這麼疏冷的口氣似乎在暗示著她知道了什麼內情。她挑了下眉頭,即使樂正奕再愛張柔,也不可能把他們的交易說出來,這點兒她倒是信得過樂正奕,倒不是相信他嘴緊,而是知道他的謹慎和自私。張柔約她去的地方是個雅致的茶社,人為地在大廳裡挖出小小的淺溪,流水淙淙,配著古箏的樂聲,古意盎然。張柔選的地方在極其隱蔽的植物叢中,茶社是用密實的矮樹當成隔柵,每桌相距很遠,都各在一隅,落座後能看見任何接近的人,是個說秘密的極好地方。簡思緩步走過小小的拱橋,有私情的人似乎都很能發現這樣的地方。張柔要了壺菊花茶,簡思發現她的臉色極其蒼白,眼睛裡的迫人光彩幾乎消散殆儘,她倒不至於看上去一夜蒼老,隻是渾身的頹唐讓她像變了個人。簡思轉著手邊的小茶盅,難道……正良發現了張柔和樂正奕的事,張柔懷疑是她告發的?“你也沒參加老奚總的葬禮吧。”張柔的話題開頭很平常,簡思點點頭,知道這絕不是她想說的主要內容,沉默地等待她說出重點。“我也沒參加。”張柔的口氣有些古怪,有些悵然,又有些悲痛。這倒讓簡思意外了,張柔是個很會把握機會表現的人,不可能在這樣的事情上失禮於雇主。張柔抬起眼,微微笑著掃過簡思瞪大的眼睛,口氣似乎更不經意了:“我被帶去協助調查,沒法去祭奠。”簡思的手一抖,幾乎碰翻了茶盅,她極力掩飾自己的情緒,皺眉很意外地問:“協助調查?調查什麼?”張柔笑笑,眼神複雜,似乎看穿了簡思的偽裝,又似乎並不介意,也不想揭穿她。“樂正奕這回能這樣掐住嘉天的喉嚨,時間,細節,資金動向可以說一清二楚,處處掣肘,步步緊逼,那就隻有一個可能。”簡思沒說話。“原本幾個能接觸核心機密的人都要被懷疑,我也隻是個外圍。可是……”張柔笑了,好像覺得實在好笑,“在暗中調查樂正奕的時候,我和樂正奕的感情問題就顯得很微妙了,於是我成了最大的懷疑對象。我能隨意進出嘉天大廈,因為你的關係,和奚總也很熟,進入奚總辦公室的次數也不少,隻要我有心,抓著機會也是有可能的。”簡思的臉色發了白,她沒想到,這場陰謀會把八竿子打不到的張柔也卷進來。“不過還好,雖然調查了這麼多天,沒有一點兒證據證明是我乾的,因為你也很清楚,的確不是我。”簡思的脊背沒過程地浮出一層冷汗,她想反問張柔為什麼說她會很清楚,卻張不開口,終於還是隻能訥訥無言地看著張柔。“奚成昊和我談的時候,我什麼都沒說,在他看來幾乎就是默認。因為他懷疑來懷疑去,始終不曾懷疑到一個人,或者他不願意懷疑那個人。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樂正奕收了錢,嘉天雖然損失慘重,也終於挺過這個難關,奚成昊衷心地希望那個背叛的人是我。”張柔沒了笑容,一臉木然,“能調查的人都調查了,沒有結果,連警方都覺得可能是嘉天神經過敏,樂正奕瞎貓碰上死耗子。整件事估計就會在這麼一團裡不了了之。其實我也想大聲喊冤來著,”張柔冷嗤了一聲,“可想想,我冤嗎?如果不是和樂正奕扯不清楚,我也不會變成有嫌疑的人。”簡思覺得喉嚨裡哽著什麼東西,呼吸都艱難了。“奚成昊……的確是個重情義的人,他並沒把為什麼會重點懷疑我的原因公之於眾,所以,我還能堂而皇之地回家。正良因為我受了委屈,百般安慰我,我的公婆也不再逼我生孩子,很大度地讓我回蔣家的公司,說我喜歡工作就在自家的企業裡工作,不用受彆人的窩囊氣。”張柔的聲音哽咽,她不想在簡思麵前哭,於是換了個冷漠的話題,“而那個說很愛我,不介意我曾經結婚,也想和我在一起的男人,在我被抓去協助調查後,就再也不接我的電話了。”簡思的心一刺,樂正奕竟然這樣對張柔?這真是她做夢也沒想到,她以為他們的感情至少是真的。或許……她的心裡泛起一個森冷的想法,樂正奕一開始搭上張柔,真的是想讓張柔去盜取嘉天的計劃,因為成昊再回嘉天以後對張柔很是厚待,提拔她進了總公司,平時關係不錯,既是賓主又是朋友,樂正奕這麼打算完全有可能。“我的沉默,未必是想保護什麼人。”張柔直直地看著簡思,“事到如今,這個黑鍋由我來背可能是最好的結局。就算是我的報應吧,還好,我還能回頭,我還沒把路走絕。其實老天爺是公平的,彆看正良被蒙在鼓裡,可他對我的每一分好,都像是對我的懲罰,我想,簡思你也是明白的。”她諷刺地笑笑。“我們都很幸運,都能站在懸崖邊上停住腳,簡思,好好對奚成昊吧,隻要你還能真心對他好,就算你沒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