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開始下起雨來,並不大,很多步履匆忙趕去上班的人都懶得打傘。簡思的傘是贈品,大而粗糙,因為不透光顯得傘下格外陰暗,卻讓她感到些微的安全。她討厭雨,並不是雨天有著最不堪的回憶,回憶也像茶包,反複泡水就寡淡了,雨對她已經沒有任何特彆的意義,她隻是很討厭。低而沉悶的天空讓她心口仿佛壓著一塊大石,心情都跟著灰暗。做好早晨的例行工作,坐在座位上的她比往常更加沉默,公司的空調開得有點涼,她有些受不住,加了件長袖衫。長袖衫是她前年買的廉價貨,穿在張柔給她的裙子外麵完全不搭,她也知道,但她隻有兩件換穿,另一件是深藍色的,穿上更難看。張柔進來的時候她站起問候,張柔看了她一眼,頓了頓到底沒說什麼。錢瑞娜就沒那麼客氣了,進門看見她就撲哧一笑,說她媽媽的小保姆也好這麼亂搭配衣服。簡思擦著電腦屏幕上的浮灰,好像沒聽見她說話。奚紀桓進來的時候,簡思突然有些煩惱,幸好他還是一如既往看都沒看她,走進辦公室才叫她去幫他買早餐,隻不過這次他完整地喊了她的名字。簡思心情輕鬆了些,的確是自己又胡思亂想了,她生怕經過昨晚和奚紀桓之間會有什麼改變。她和他那樣的人,再也不想有任何的瓜葛。她走在雨裡既放心又自嘲,如今她何必還如此杞人憂天。吃完早餐的奚紀桓情緒還是不高,他走到張柔的辦公室抱怨說今天被他大伯叫去總公司肯定沒好事。張柔幸災樂禍地安慰他說這個季度海圖的業績算是不錯了,說不定叫他去誇獎一番。簡思知道奚紀桓口中的大伯就是嘉天集團的董事長,她聽張柔說起過,奚紀桓的父母相繼病逝,奚董事長非常疼愛他,所以才把他寵成如今這副樣子。張柔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高聲吩咐:“瑞娜,總部的正好還沒送去,你和奚總一起去,和那邊兒的總務處交接一下。”錢瑞娜翻了下白眼,不怎麼願意去,就算有司機幫著搬,那麼好幾大摞,總不好空手站邊上看著吧?奚紀桓又不知道要被訓到什麼時候,乾等著多無聊?“副總,我手上的文件怎麼也還要一上午才能完成,讓簡思去吧。”張柔哼了一聲,不怎麼高興地叫簡思:“那你去吧。”看了眼簡思的外套,她欲言又止。簡思明白,無論如何也是去總部辦事,穿成這樣的確奇怪。她脫下衣服,張柔暗暗鬆了口氣,又心疼地皺起眉。奚紀桓把車鑰匙遞給簡思,讓她下去清點好要送走的,直接放在車上。往奚紀桓車上搬的時候,雨已經停了,陽光比之前亮了些,但烏雲還是很厚。負責的同事把幾捆刊物都放在車後座上,簡思請他把最後一捆放在副駕駛座位上,自己坐在後排所剩不多的一小塊地方。奚紀桓皺眉回頭瞪她一眼:“你搞什麼?”簡思愣了愣,不知道怎麼回答。“坐前麵來!”他拍了一下方向盤,有些不耐煩。“我……我還是坐這裡好了。”簡思聲音很小,但態度堅決。奚紀桓不吭聲,歪頭靠在靠背上,沒有開車的意思,簡思熬不過他,無奈地叫了他一聲。“還用我說第二遍嗎?!”他蠻橫地質問。簡思輕輕歎了口氣,她和他的堅持其實都很孩子氣,她不過是想和他保持距離,而他純粹是為了賭氣。她的身材瘦小,把那疊刊物放在腳邊,人坐上去並不顯得擁擠,奚紀桓的臉上這才有了笑容,發動了車子。不想說話,又怕尷尬,簡思順手從玻璃紙繩裡抽出一本翻看。這是整個集團的內部刊物,一向由海圖負責印刷製作。封麵是嘉天總部那個頗氣派的大樓,第一頁是一個男人坐在辦公桌後麵,照片和所有企業刊物一樣顯得有些粗糙,但那個年輕的男人依然卓爾不群。簡思看了一會兒,淚水掉在紙頁上那行“嘉天總經理奚成昊,美國學成歸來,接管集團事務”的文字上。“怎麼了?”奚紀桓也立刻發現了她的異樣。他看見她淡淡地笑了,她很認真地說:“有錢真好。”他以為自己剛才看錯了,嗤了一聲,他不懂她的意思,覺得她的感慨很無聊。“我哥帥嗎?”他看著前麵的路,挑挑眉梢。“帥。”她漫不經心地回答。她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會哭,那滴眼淚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時已經掉落下來,等她控製了情緒就再也沒有淚水了,她早就學會了不哭泣。她不認得他了。至少她不得不看了圖片說明才確定真的是他,合上書冊,她並不想了解如今的他,正如她已經遺忘了過去的他。有錢真好,真的很好。他可以隨便換一個地方,他的生活就重新開始了,隻要他想遺忘,一夜之間,可以不帶過去一絲一毫的痕跡。可她不行,她就連避走他鄉都沒有能力,隻能在充滿回憶的地方,眼睜睜地等歲月流逝。那種煎熬就像親手縫合自己的傷口,每縫起一點,都要忍受針線的扯痛,用一種痛來代替另一種。或許,隻有這樣反複地重溫,她才將他遺忘得如此徹底。她獨自走過每一條和他拉手走過的街道,路過和他去過的飯店,甚至,那間擁有彼此的賓館,流掉孩子的醫院。開始很痛,痛到無法忍耐。但她仍舊無法躲避,一次兩次,一年兩年,終於完全麻木。那家賓館倒閉換成一間KTV的時候,她竟然是過了很長時間才發現。她總是疲於奔命在家和學校的路上,周圍有哪些改變竟然都沒有留意到,直到某天抬頭才突然發現,那些店沒有了,換成了完全嶄新的店鋪。她的人生也一樣,艱難而平淡地流逝著,然後,全都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