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晏子修那張臉的時候,魏於淵的左腳還沒跨進來。
這就導致了他下一秒睜著核桃眼,呈大字型狠狠地摔倒在地,而他手裡的拂塵正好甩到了景紹辭的腳下。
“三師兄!”晏子修迅速站起身來,走過去俯身將人扶起。
可當他的手剛握住魏於淵的手臂,對方卻猛地撐起上半身,然後唰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魏於淵定定的看著晏子修那張臉,眼圈驀地開始泛紅。
看了幾秒之後,他一把抓住了晏子修的手,用神經質般的語氣道:“手,手是熱的。”
話音剛落,他的手又捧住了晏子修的臉,揉捏麵團似的搓了兩下後,顫聲道:“臉也是真的!”
景紹辭冷著臉走過來時,魏於淵竟然一把將晏子修緊緊抱住,帶著哭腔道:“小五,小五……”
晏子修怔了一下,然後露出一抹釋然的笑容道:“三師兄,是我。”
景紹辭滿臉不悅的偏過頭去,暫且忍耐半分鐘。
好不容易等晏子修起身,魏於淵卻突然重重的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你沒死為何這麼多年不回來!!你在外麵跟野猴子學偷桃呢?!”
晏子修正想解釋,景紹辭卻忽然冷聲道:“他跟我在一起。”
魏於淵這時才注意到他,猛烈的倒吸一大口冷氣後,直挺挺朝旁邊蹦了一步。
他看了一眼景紹辭,然後又轉頭看了一眼晏子修,像撥浪鼓似的擺了幾遍頭後,他轉身對呆立在門口的小弟子道:“快去請掌教!”
蘇子尋來了之後也同樣紅了眼睛,看著晏子修嘴唇抖了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好不容易等他平複心緒,四人剛剛坐下後,蘇子尋就立刻開口問道:“小五,這麼多年你去了何處?”
“我轉世投胎了,去了……”
景紹辭這時再次道:“晏晏一直跟我在一起。”
魏於淵‘嘁’了一聲,吐槽道:“我說你倆可真夠執著的,愛了一輩子還沒愛夠,轉世投胎都能碰一起。”
他雖然嘴上這麼說,但還是彆扭的看向晏子修道:“那個,我說。”
晏子修看著他道:“三師兄。”
“他對你好不好?”
魏於淵問這句話的時候聲音不僅低吐字還十分含混,但晏子修還是聽清了。
他淡笑著點了點頭,“甚好。”
景紹辭清了清嗓子然後坐直了腰,再用一副宣示主權的表情抬手環住了晏子修的肩膀。
魏於淵一副沒眼看的樣子,嫌棄的撇了撇嘴角道:“他要是腎不好那就是畫上的胭脂馬,中看不中騎。”
蘇子尋輕咳了一聲,示意他在純潔的小師弟麵前收斂一些,結果魏於淵卻不服的道:“你咳個屁丫子啊,我哪句話說錯了?”
話音剛落,蘇子尋卻看著他微笑了起來,“不如我晚間再與你好好討論一下好不好騎的問題?”
魏於淵嗖的一下從椅子上彈起,那副樣子就像女鬼剛用指甲撓過他的後頸似的。
“掌教師兄客氣了,我去給小五拿好吃的!”
說完他就飛奔出去,連頭都沒敢回。
晏子修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垂眸笑了笑。
從小到大,連師父都管不住的三師兄偏偏每次都在二師兄手裡吃癟。
他幼時跟三師兄睡在一處,所以不止一次聽見魏於淵賭咒發誓一定要弄死蘇子尋,晏子修合理懷疑三師兄之所以這麼會罵人,完全是在二師兄身上鍛煉出來的。
魏於淵跑走後,蘇子尋並沒有詢問前因後果,隻是道:“小五,你在另世一切可好?”
“勞師兄掛心,一切安好。”晏子修說完這句話,看著他道:“師父與師伯也同我們在一處。”
蘇子尋瞬間屏住了呼吸,過了好久才哽咽的道:“那師父與師伯,他們好不好?”
晏子修用力的點了下頭,“都好。”
蘇子尋又笑又哭,嘴裡不住的道:“那就好,那就好。”
沒過一會,魏於淵就過來叫他們用飯。
天風觀中的其他弟子都移去了他處,隻有四人圍桌坐下。
吃了沒兩口,魏於淵就衝著景紹辭挑了挑下巴道:“小王爺,原先你總拿好東西來我們道觀,結果都被我師父擋回去了,此事你可還記得?”
景紹辭冷漠的道:“他說貧者不受嗟來之食。”
魏於淵聽到這話,得意的挑了下眉道:“我師父他嘴上這麼說,但是我們一沒肉吃師父就帶著我們去王府的後廚房,拿——點東西。”
他故意強調了‘拿’字,語氣格外的冠冕堂皇。
晏子修聽了這話,不解的道:“此事我為何不知?”
魏於淵嘖了一聲,轉著筷子道:“你自從開始修行,一板一眼的比師伯還嚴肅,端正的就差給你刻碑了,師父哪可能帶你?”
景紹辭在桌下握住晏子修的手,然後說出了讓三人都頗為驚訝的話,“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魏於淵挑高雙眉道:“你知曉?!”
“師父拿徒婿東西天經地義,就是將封王府全數家產取走也不過分。”
魏於淵縮緊脖子,像受寒一般搓了搓手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句話,我真是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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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下午從天風觀離開時,魏於淵把晏子修拽到了旁邊。
“雖然師父從小教導我們婚後不可隨意毆打夫君,但是有時候拳腳有利於另一半身心健康,該用還是要用。”
晏子修既沒點頭也沒搖頭,沉默了片刻後,開口道:“三師兄,你當初是怎麼跟二師兄兩情相悅的?”
魏於淵被他這句話頂住,臉都憋紅了才小聲道:“當初我,咳,誤食了師父煉的春情丹。”
晏子修抿了下唇角,也不知道是同情還是安慰的拍了拍魏於淵的肩。
而這邊景紹辭和蘇子尋看著不遠處的兩人,眼眸中不約而同的都充滿了溫柔。
“小王爺,明日皇帝會去陵壇祭天,你可要去一觀?”
景紹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一瞬不瞬的看著晏子修。
兩人離開前,晏子修看著魏於淵和蘇子尋道:“二位師兄,不做拜彆,我們還會相見。”
說完這句話,晏子修就握著景紹辭的手從原地消失了。
片刻之後,晏子修跟景紹辭一起來到了城東的一處宅院。
此處是大師兄莫仲淮的家。
與魏於淵和蘇子尋的容顏未改相比,莫仲淮早已蓄起了胡須,鬢角也隱見銀絲。
他是自願陪發妻老去的。
兩人隱去身形站在院牆之上,看著院內的光景,景紹辭轉頭道:“不下去跟你大師兄說幾句話?”
晏子修看著莫仲淮抱著一個幼童正在看廊角築巢的燕子,微微揚起唇角道:“故人安好便是最祥,相見與否並不是那般重要。”
如今莫仲淮兒孫繞膝,過著最普通卻又最溫馨的日子,如此這般,方是世間極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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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天還沒亮,皇帝的儀仗如長龍一般與滿朝文武行至祭天的陵壇。
日出前三刻,祭天大典正式開始。
陵壇東南燔三牲五穀六畜,西南懸天燈,皇帝頭戴冕旒身穿祭天袍服,兩手平舉玉牌,一步一步的走上台階。
在迎過帝神後,皇帝至最上層對列祖列宗和皇天上帝的排位行三跪九拜大禮。
晏子修看著眼前無比肅穆壯觀的場景,開口問道:“景紹辭,你可曾後悔過。”
封王當年隻有一子,所以在景紹辭死後,便由他的堂弟景昭韞登基。
昭帝如今在位二十七年,勵精圖治,任賢愛民,將整個修國都治理的如同太平盛世,百姓皆是民康物阜。
景紹辭聽到晏子修的話,垂眸低笑了一聲,“後悔,當然後悔。”
還沒等晏子修反應過來,他就一把摟住對方的腰道:“後悔當初沒早點跟你成婚。”
晏子修靠在他的肩膀上道:“所以我也未曾恨過你,哪怕是你親手殺了我,我死前心中所念,亦皆是你。”
說完,他便起身跟景紹辭相視一笑,兩人心中都滿是釋然。
當日便是上元節,晚上整個上京城通街設燈,焰火照徹天穹,正應了那句:燈樹千光照,花焰七枝開。
兩人出府上街時,景紹辭離開了一會,再回來時手上就拿著一頂帷帽。
“戴上。”
晏子修這張臉太招人了,被彆人多看一眼他都難受。
晏子修接過帷帽,卻抬手戴在了他的頭上,不僅如此還調笑道:“娘子容貌甚是俊俏,還是遮掩一二為好。”
景紹辭一把摟住他的腰,看著他的唇瓣道:“要不要我用實際行動證明一下,咱倆誰娘子?”
最後這頂帷帽,兩人誰都沒戴。
上元燈會,街上的百姓熙熙攘攘,嬉笑聲四處響起。
兩個人的容貌不僅引得路人頻頻回望,連一些深閨女子都撩開帷帽上的絲簾偷覷。
晏子修看著小攤上各式各樣的花燈,忽然對景紹辭道:“那年你說要親手紮個花燈給我,可花燈還未等到,我卻等到了你去往西疆的消息。”
景紹辭在袖下握住他的手,正要開口,晏子修卻又道:“於是以後每個上元節,我都會在道觀門口坐上一個徹夜。”
景紹辭的胸口一窒,眼中頓時泛起了愧疚和心疼。
“那時我總在想,會不會等著等著,你就提著花燈走到我麵前叫我小湯圓了。”
晏子修抬眸看著他,“所以那個花燈,是你欠我的。”
景紹辭手指收緊,急切的道:“我回去就再給你紮,再紮多少個都行。”
晏子修此時卻彎起了眼眸,道:“我說這些不過是想讓你心疼我罷了,花燈我有那一個就夠了。”
景紹辭喉間滿是酸楚,抬手就將晏子修擁入了懷中。
兩個人現在是在修朝,即便是成了親的夫妻也不會當街這般親昵,所以片刻之後,晏子修就推開了他。
但就隻是這一會,也讓不少閨閣女子酸了鼻紅了眼。
這樣兩位琳琅玉樹的郎君,竟有分桃之癖,當真令人悵然若失。
街邊的閣樓都掛滿了喜氣的紅燈籠,時不時四周還會飄起許願天燈,兩個人在長袖的遮掩下拉著手,四處走走逛逛。
晏子修猜中了連環燈謎,反倒送了景紹辭一盞極為好看的牡丹宮燈。
景紹辭幫他買了許多零嘴小吃,在吃一個豆沙餡的點心時,晏子修原本打算將一整塊都放進口中,結果景紹辭卻分走了一半。
不僅吃了他的點心,這人竟還在他耳邊低語道:“你喉嚨窄,要掰小點吃。”
晏子修一開始還沒反應上來,但在景紹辭的‘好心’提醒下,他倏然想起了那次做攻的事。
緊接著他便闔眸吸氣,將景紹辭與他交握的手捏的死緊。
最後要不是晏子修一再克製又實在不想引人側目,景紹辭當街這頓家暴絕對少不了。
上元節熱鬨,臨街酒樓的座位早早就坐滿了人。
景紹辭提了一個食盒又買了兩瓶上等的玉泉飲,跟晏子修一起上了盛安城最高樓處的屋頂上。
兩個人站在上麵,俯視著下方舞龍舞獅的隊伍和人頭攢動的百姓,隻覺得入目之處皆是海晏河清。
此時,晏子修抬手一揮,整個上京城的花樹竟一夜盛開,花瓣如同煙雨一般隨風飄入人群,一時間美不勝收,令百姓們歎為觀止。
等兩人坐下開始吃酒菜時,景紹辭開口問道:“晏晏,你怎麼不喝酒?”
晏子修微眯了一下眼眸,“喝了酒你要做什麼?”
景紹辭搖了搖頭,歎氣道:“你如今是越來越不好騙了。”
話音落下,晏子修看著他忽然拿起了酒盅。
“隻飲一杯。”
就喝了這一小口,晏子修的眼尾就染上了絲縷微紅,看的景紹辭喉嚨發乾。
但他攥了攥手指,生生把感覺壓下去了。
等最後一束焰火升空後,晏子修開口道:“拔絲地瓜,我們回去吧。”
沒想到景紹辭卻道:“你再跟我去一個地方。”
兩人從樓頂下來後就朝城西走去,行至一處窄巷口時,晏子修的腳步忽然頓了頓。
雖然宅院已經換了樣式,但那棵每年夏天都掉桃子的桃樹還在。
晏子修右手末尾兩指不自覺蜷了蜷,但還是跟景紹辭走了過去。
到了近處後,他用修長的手指碰了碰樹上的桃花,幼時覺得難以攀夠的枝丫,如今卻抬手便可觸及。
晏子修眼底劃過一道懷念的暖意,可就在他低下頭時,景紹辭竟然撩起前袍,單膝跪在了他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