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烈火如歌Ⅱ 明曉溪 4216 字 2天前

回到靜淵王府將近一個月,天氣越來越冷。庭院裡的樹木,落儘了葉子,疏落有致的枝乾映著蒼藍的天空。風中飄著一點小雪,飄在人臉上冰涼冰涼。府外停著幾輛華麗的馬車和幾頂雍容的暖轎,轎夫們恭敬地守在一邊,馬兒們卻因為等待的時間長了,不耐煩地用蹄子在地上刨著。一襲青色的棉簾遮住書閣的屋門,丫鬟們不時送些熱茶、糕點、炭火進去,裡麵的談話聲透過棉簾隱約傳出來。“都快三個時辰了,不曉得王爺的身體是否吃得消。”黃琮趴在窗口,顰眉望著書閣的棉簾。如歌低頭縫著棉氅的衣角:“放心,馬上就要結束了。”黃琮好奇道:“你怎麼知道?”如歌眨眨眼睛:“我買通了玄璜啊。嗬嗬,隻要他們談議事情超過三個時辰,就請玄璜對他們說皇上派禦醫來為師兄診脈。”“禦醫?”黃琮睜大眼睛,“你讓玄璜騙他們?”“哪裡是騙,禦醫就在偏廳候著,”如歌笑得很可愛,“我隻是讓他選擇正確的時間出現罷了。”黃琮也笑了。她越來越喜歡如歌,聰慧機靈,善解人意,而且沒有一點小姐的潑辣性子。如歌放下手中的棉氅,歎道:“自從皇上將批複奏折的權力和禁軍的調度權交給師兄,他可以休息的時間越來越少了。”等那些人走後,玉自寒還要審閱各地送上的折子,經常忙到深夜仍無法入睡。“是啊。”黃琮的眉頭皺得緊緊的,“皇上的身體有恙,不能操勞。可是這樣下去,王爺的身子也會受不了的……”庭院中傳來喧嘩聲。錦衣玉袍的朝中大臣們從書閣中出來,繼續談論著,向府外走去。如歌急忙站起來,道:“我去看師兄!”書閣中。茶盞、糕點碟子還未來得及收拾,淩亂地散在案幾上。尚未審閱的奏折有三尺高,堆在沉香書案上。玉自寒有些累了,清俊的麵容染著淡淡的倦容,眼睛閉著象是已然睡去。青花白瓷的杯盞鬆鬆握在他的右手裡,碧螺春已沒有熱氣。茶盞被輕輕拿走。一條青色的棉毯蓋上玉自寒單薄的膝上。然後,輪椅很小心地被推到書閣屏風後的床邊,那人輕手輕腳地抱起他,輕輕讓他睡在床上,拉過被子,覆住他,輕輕將被角掖在他的下頜。這時丫鬟們進來了要收拾東西,那人忙擺擺手讓她們待會兒再來。安靜的休息是他此刻最需要的。她在床邊托著下巴凝望他良久,終於歎口氣,準備離開了。手──卻被握在溫暖的掌中──她吃驚地回頭──玉自寒握住她的手,睜開眼睛,他枕在青緞軟枕上,唇邊綻開溫潤如珠玉的笑容:“彆走。”語氣低啞帶些慵懶,莫名的動人。如歌睜大眼睛:“原來你在裝睡?!狡猾的師兄!”玉自寒溫柔地笑著。他並沒有真的睡著,隻是,他喜歡她小心翼翼的嗬護。當被她抱在懷裡,當她的手為他蓋著被子,他的心快要被溫暖溢滿了。如歌搖頭道:“師兄,你累了一下午,睡一覺好不好?等晚膳時候,我再來叫你。”玉自寒依然握著她的手,含笑道:“好。”如歌滿意地點頭,準備離開,卻愣住,盯著他的手:“那你放開我呀。”拉著她的手,她怎樣離開呢?他依然笑得溫柔:“彆走。”她想讓他休息,也知道如果堅持,他會讓自己離開。可是看著他宛如春水的笑容,心卻一下子軟了。她坐下來,拍拍他的手背,歎道:“我不走你怎麼休息呢?”九九藏書玉自寒淡笑道:“想‘聽’你說話。”自從回到府中,他公務纏身,很久都沒有同她好生說一陣話了。如歌皺眉想一想,忽然眼睛一亮,將他的手拉至自己唇畔,高興地笑道:“這樣吧,你用手指‘聽’我說話,將眼睛閉起來休息。好不好呢?”玉自寒點頭。然後,他睡著,她說著。青紗的床幔微微輕揚,一掛碧玉鈴鐺時而輕響、時而靜止,火盆裡的炭火劈劈啪啪……然而,在他寂靜的世界裡,隻能“聽”到她一個人的聲音。“你最近很累,我很擔心。你知道嗎?”她無奈地埋怨著。“連著好幾天,你都是半夜才能入睡,身子似乎也清減了些。真是奇怪,當人家的師兄卻一直讓師妹操心……”他握握她的手,閉著眼睛笑。“不曉得皇上的病什麼時候可以大好,”她輕歎,“希望到時候你會清閒些。”她想一想,搖頭道:“皇上也是奇怪啊,這些事情為什麼不交給景獻王或者敬陽王處理呢?他們應該會很感興趣的。把大權交給你,怕是會有很多人心中不安吧。”以前師兄雖受皇上憐愛,然而因為身有殘疾,所以未被被其他王儲視為勁敵,明爭暗鬥據說多是在景獻王與敬陽王之間展開的。但這次皇上有恙,卻將重權交於師兄,恐怕……“師兄,你希望繼承皇位嗎?”這個問題突然自口中蹦出來,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玉自寒“聽”到了。他沒有睜開眼睛,隻是淡淡笑著,笑容極輕:“不想。”她鬆一口氣,拍拍胸口,高興地笑道:“太好了!爹想讓我繼承烈火山莊就覺得很煩心了,如果成為皇上,那麼將要煩惱的事情一定很多很多。師兄不要當皇上,以後就陪著歌兒,讓歌兒照顧你……”忽然,她怔住!青緞軟枕上,玉自寒俊挺的麵容悄悄暈上兩抹緋紅,他的嘴唇也奇異地濕紅起來……她的臉“刷”地漲紅!因為──她拍胸口的時候,一時忘記了他的手在自己掌中。他的掌心恰恰被她壓在了自己的胸房上!“撲通!撲通!”心臟急跳如打鼓!她慌慌忙忙鬆開他的手,急急忙忙跳起來,慌亂之下失了分寸,被凳腳一絆,硬生生向床上撲倒去!青紗幔簾如雲霧般飛揚。碧玉鈴鐺丁冬脆響。風輕輕拍打著窗紙。火盆中炭火很旺,屋裡象溫暖的三月。玉自寒輕輕抱著如歌。他的雙臂那麼溫柔,就像擁抱著初春綻開的第一朵花苞。她在他懷裡。她可以聽見他的心跳,他的心跳象輕快奔跑的小鹿。“歌兒……”他喚著她的名字,輕輕抬起她羞紅的小臉。他臉紅如熨……她臉紅如霞……這時,屋門被推開了,棉簾一挑,玄璜手拿一封帖子走了進來。如歌“騰”地從玉自寒懷中跳起來。玄璜微咳一聲,仿佛什麼也沒有看到,走至玉自寒床前,恭聲道:“景獻王府送來請柬,今晚壽宴,邀您和烈小姐一同前去。”夜晚的景獻王府。幾百盞華麗的宮燈點亮朱紅鎦金的長廊,淺綠薄紗的秀美侍女們輕盈地在畫廊中穿走。堂中十幾個巨大的火盆熊熊燃燒,暖如春日,亮如白晝。鏤花的朱漆木窗,窗紙是薄如蟬翼的透明,庭院中的秀石流水、樹影婆娑、精美的宮燈、穿梭的美人隱隱透進來。酒肉奇香撲鼻。精致的黃金酒尊,嵌著紅寶石的象牙箸,絕色的舞姬在聲聲誘惑的絲竹中妖嬈起舞。眾王儲和朝中重臣齊聚堂中,推杯換盞間紛紛恭祝景獻王。景獻王坐大廳主位,丹鳳眼中已然有了些醉意,白皙的麵容染著酒氣的紅暈。他手中握著酒盞,卻忘記去喝,眯起眼睛出神地瞅著席間一個紅衣的女子。劉尚書循著景獻王的目光望過去,心中亦是暗驚。紅衣女子隻是安靜地坐在靜淵王身側,沒有華麗的衣裳,沒有閃耀的佩飾,卻如一團烈烈燃燒的火焰,奪目的光芒逼得人睜不開眼。她凝視著靜淵王,眸中流轉的關切之意可以使世上所有的男人為之妒狂。美人他見過無數。然而,這紅衣女子美得驚心動魄,仿佛浴火的鳳凰,令人喘不過氣。“她似乎比上一次又美了許多。”景獻王喃喃驚道。莫非美麗也會以驚人的速度增長?劉尚書低聲道:“烈明鏡宣布由她繼承烈火山莊。”“不是戰楓?”“恐怕烈明鏡對戰楓存有戒心。”景獻王挑眉看了他一眼,嘴角浮上古怪的笑容:“也就是說,得到了她,就可以得到烈火山莊。”劉尚書笑得謙恭:“正是。”景獻王緩緩將杯中的酒飲下。劉尚書急忙又為他斟滿:“不過,如果下臣沒有記錯,靜淵王已經同她有了婚約。”景獻王冷笑:“隻要尚未完婚,變故就會有很多。”“對!對!”劉尚書連聲稱是。來了已有一個時辰,在身側火盆的暖意下,如歌有些想睡去了。對於這種無聊的筵席,她實在提不起精神,隻能懶懶地吃些精致的菜肴。有人一直在盯著她看,她能感覺到,可是懶得看回去。師兄要處理和操心的事情已經很多,她不想再製造些麻煩出來。將一塊嫩嫩的豆腐放到玉自寒的盤碟中。因為素來不喜味重的菜肴,他今晚吃得很少,不知道會不會有些餓呢。玉自寒微笑。他靜靜將她夾來的豆腐吃下。她頓時笑得很開心。在喧鬨的廳堂中,輪椅中的玉自寒寧靜得恍若靈山秀水間的美玉,光華淡淡流淌。這一刻,她忽然慶幸他的耳朵聽不見。因為聽不見聲音,四周王儲和大臣們的低語談論、對他的崇敬或者嫉妒就沒有辦法影響到他平靜的心情。自從皇上將權力授予師兄,她曉得師兄一定會承受比以前大很多的壓力。聽不見聲音,那些紛擾和嘈雜會減少很多吧。她想著,輕輕笑著。玉自寒凝視著她,不知曉她為何忽然笑起來。可是,隻要能見到她的笑容就好。“皇──上──駕──到──!”堂中眾人急忙跪倒接駕。皇上能夠擺駕景獻王府出乎很多人的預料。當皇上將禁軍的調度權和批閱奏章的權力交給靜淵王,宮中便有了敬陽王與景獻王失勢的傳言。雖然靜淵王身有殘疾,朝中各派勢力皆認為他繼承皇位的可能性不大。然而天威難測,皇上真正的心意誰能揣透。而此時病中的皇上親臨景獻王府,莫非情勢會有變化?眾人平身後,景獻王恭謝父皇親臨之榮幸,皇上對景獻王亦是多加讚許欣慰之辭。筵席的氣氛達到高潮。父慈子恭的談笑聲仿佛打破了朝中多日以來的猜測。望著皇上,如歌暗暗心驚。這是她第二次見到皇上。皇上比起上次的模樣好像蒼老了很多,他的眼角和嘴角都有些下垂,皮膚也鬆弛許多。他眉心間隱隱有股黑氣,嘴唇卻詭異地鮮紅。她皺起眉,一種怪異的感覺在心裡一閃而過。她側過頭,努力想抓住這種奇異的閃念,不經意間卻忽然透過蟬翼般透明的窗紙看到──如煙霧般淡淡的夜色裡。絢麗華貴的七彩丹青琉璃宮燈下。鬼魅般婆娑的樹影旁。一個邪美鮮紅如地獄之血的身影。他仰著高傲的脖頸,輕輕嗅著蒼白指間的黃金酒杯。酒杯在他指間,閃動炫目的燦光,上麵似乎刻著精致古怪的花紋。他赤足而立。血紅的衣裳隨風而舞。突然,紅衣人好像看到了她!隔著隱約透明的窗紙。他在夜色的庭院中。她在喧雜的廳堂裡。狂肆的眼神!紅衣人好像看到了她,又好像透過她看到了一個如永恒一般悠長的地方,眉心的紅痣邪魅而多情……如歌恍惚如墜入一個夢中。待她掙紮著清醒過來時,忍不住晃晃玉自寒的手,想讓他也看一看窗外那個紅衣人。玉自寒向庭院中看。透過輕紗般的窗紙,隻能看到夜色中一盞盞華麗的宮燈。如歌揉揉眼睛,莫非又是她眼花了?“最近同倭國的戰事平息了些。”筵席中,景獻王對皇上道,“不過我朝將士傷亡很大。”倭國原本隻占據海上的幾個島嶼,以打魚為主要生息。可是隨著武士風氣在倭國的盛行,那裡的人們變得野心和貪婪。他們開始搶劫和洗掠沿海的村莊,最初是零散的攻擊,後來慢慢演變成有組織地侵占和奴役當地百姓。最近幾年,倭國越來越狂妄,儼然有取中原霸權的圖謀。朝廷曾數次派兵同倭國交鋒,然而打打停停,隱患始終沒有解除。景獻王沉聲道:“前日倭國派使臣向威遠將軍送達一封信函,表示可以議和,從此再不起戰事。”此言一出,滿堂皆是一震!如能議和,徹底去除倭國的威脅,對朝廷和沿海的百姓實在是福音。皇上精神亦是大震:“哦?!是倭國主動要求議和?”“對。”景獻王點頭道,“可是倭國表示必須得到我朝的誠意,才能安心議和。”“怎樣的誠意?”“和親。”“哈哈,”皇上笑道,“這很容易嘛!”席下眾王儲臣子也鬆下心來。和親素來是緩和戰端的途徑之一,宮中貌美的公主有許多,選一個嫁往倭國就可以了。景獻王卻眉心深皺,似有苦衷。皇上疑道:“有何不妥?”景獻王沉吟著看向筵席中的玉自寒。玉自寒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錦袍,羊脂白玉束發,羊脂白玉佩環。他目光淡靜地坐在木輪椅中,高華的氣質使他不怒自威。“倭國使者說,他們的長公主指定要做靜淵王的王妃。”初冬的深夜,晚風寒冽,草木輕輕作響。月光皎潔明亮,透過樹林的枝丫,斑駁地灑在寧靜的小路上。一頂青色暖轎。轎夫們的腳步又快又輕盈。玄璜與白琥跟隨在轎旁,留心著路旁的動靜。轎內有一小盆紅紅的炭火,劈劈啪啪地輕響。如歌的雙手在火盆上方搓揉取暖,輕輕跺著腳:“天氣越來越冷了。”玉自寒沒有“聽”到。他清俊的眉宇淡淡皺著,目光悠遠,修長的右手輕輕握起,抵住挺秀的鼻尖。他在凝神想些事情,月白色的錦袍襯得他如月光一般淡雅。一件青色的棉氅在如歌手中抖開。她將棉氅披在玉自寒肩上。忽然間的溫暖使他自思緒中抽離,扭轉頭,望見她明媚的笑容。“這是今天下午剛趕出來的,”她聳聳鼻子,笑道,“原本想遲些日子再給你,可是……”她的笑容染上些黯然,“還是早些給你好了,將來就不用我替你打理這些。”玉自寒凝視她。她低下頭,沮喪地咬住嘴唇。該死,她的語氣怎麼這樣奇怪?又一想,不禁失笑,他如何會“聽”得見她的語氣呢?棉氅輕輕覆在她的肩上。她驚詫地仰起頭。玉自寒的左手依然留在她的肩頭,溫柔地拍撫她:“你也怕冷。”一股酸意頓時衝進她的鼻子,她突然很想撲入他的懷裡撒嬌地大哭一場。然而,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卻使她板起臉,冷道:“你不喜歡我做的衣裳?你嫌它手工粗糙是嗎?”玉自寒的手掌僵住。他鮮少見到她這樣生氣。他的聲音很擔心:“歌兒……”暖轎有節奏地輕晃。夜風將轎簾吹得微微揚起。望著他擔憂的眼睛,她沮喪地恨不能用力向火盆撞過去!“對不起……”她揪緊棉氅的兩邊,緊緊裹住發寒的身子,悶聲道:“你不用理我,我在亂發脾氣。”玉自寒笑了笑。他輕柔地拉開她的手,將她精心縫製的淡青色棉氅穿在自己肩上,然後,將她密密實實地也裹在大氅中。她的腦袋在他的頸邊,柔軟的銀狐毛偎著她和他的呼吸。她可以聽見他的心跳。“砰!砰!砰!砰!……”他擁著她的肩膀,熱熱的呼吸就在她耳畔:“我喜歡。”喜歡她親手縫的棉氅,喜歡在她的身邊,喜歡她做的所有事情。如歌隻覺得臉頰火辣辣燒灼一般的滾燙,她的心,跳得仿佛要穿破胸膛!胸口的熱氣熨到了她衣襟裡的那朵冰花。冰花迸出冰冷的寒氣……白霧般自她懷中漫漫飄散出來……晶瑩的冰花,瞬時光芒大盛!昆侖山頂,皚皚白雪經年不化。月光照在山巔之雪。光芒耀眼純淨。在鳥兒鮮少飛至的雪境,有一個亙古神秘的冰洞。相傳這個冰洞中曾經幻出過一位仙人。仙人白衣如雪……仙人有絕美的容顏,顰笑間的風華可以令天地萬物為之傾倒……冰雪燦燦的夜色裡。一道如閃電的冰芒劃破長空,直直刺入冰洞神秘變幻的深處!千萬年厚厚的冰層。琉璃般透明美麗的晶體。那冰芒穿透亙古的寒冷,似乎焦急著,在晶瑩剔透的晶體中流走……醒來呀……快醒來呀……是誰在焦急地呼喚……醒來啊……冰花的寒氣令如歌胸口一緊。在他溫暖的懷中,她忽然覺得有點冷。玉自寒察覺到了她的顫抖,於是將棉氅更緊地裹住她,左手輕輕搓熱她的臂膀。“不會有和親。”她的耳朵輕輕碰觸著他的脖頸,清清涼涼的感覺,象深夜臨水邊的細碎鵝卵石。他的聲音卻如水底輕暖的漣漪。她驟然抬頭,額頭“碰”一聲撞上他的下巴!“哎呀!”她吃痛地低叫,額角立時浮出一塊淡紅的印子。她伸手想去揉,手被他握住。她驚疑地望向他,沒有看到他的眼睛,卻感到──他吻上了她的額頭。他吻著那撞痛的紅暈。她的身子僵硬。胸襟中沁寒的冰花讓她有種窒息般的罪惡感。隻是一怔,她便掙紮著要從他懷裡掙脫。他將她擁得很緊。緊得仿佛她就是他全部的生命。然而,那樣緊的擁抱卻溫柔得讓人心碎。青色的暖轎在月光下的樹林中輕輕顛簸著。銅盆裡的炭火燃出通亮的紅光。玉自寒溫柔地將如歌擁在懷中,目光清澈而固執,他吻著她的額頭,那輕輕的吻如林中的月光一般皎潔。青色的棉氅已然滑落。月白色的錦袍,俊美的他恍如絕世的良玉。“師兄……”如歌的心絞成一團,她無助地閉上眼睛。他的吻仿佛吻到了她的心底,可是,可是為什麼她會有那樣強烈的罪惡感?拇指與食指輕柔地揚起她的下巴,他靜靜瞅著她:“我……一直喜歡你。”她側過頭,狼狽道:“你要和親了。”同那個什麼倭國的長公主。“你喜歡嗎?”“什麼?”“用我來和親。”他屏息凝視她。“笨蛋……”她咬緊牙,聲音很含糊。他看不清她在說什麼,於是又問了一遍:“你喜歡用我去和親嗎?”聲音裡有一觸即斷的脆弱。“笨蛋!和什麼鬼親!”她忍無可忍地低吼,“什麼倭國公主,名字聽起來就很糟糕!那一定是景獻王的陰謀啦!”他笑了。她瞪著他:“你還笑!倭國一直對我們虎視眈眈,鬼才相信和親以後他們就會收手!景獻王真是陰險,你若是不肯和親,倭國攻打過來造成的傷亡就會全部變成你的責任;你若是和了親,日後倭國再起兵,你的立場又會很尷尬。”她其實沒有那麼笨啦,不過,景獻王這一招實在惡毒到家了。“如果隻是單純的和親呢?”如果隻是單純的和親,沒有陰謀,她會這樣反對嗎?玉自寒忽然很想知道她的回答。如歌瞪視著他。半晌,她咬住嘴唇:“那你就娶好了。公主什麼的,也很配你。”他的眼睛一黯,笑容苦澀:“是嗎?”“是啊!”她笑得很輕鬆,“有了師嫂,往後我就不用理你了。你有沒有吃飯,會不會太累,衣裳是否單薄,都讓未來的師嫂去擔心。”玉自寒沉默了。他鬆開她的肩膀,臉色有些蒼白。她飛快地瞟他一眼,悶聲道:“喂……”一點也不好玩。他的神色為什麼好像是受到了傷害,“……我騙你的……”玉自寒怔怔望著她。如歌皺皺鼻子,擠出一個苦笑:“我騙你的,笨師兄!隻要和親是你不喜歡的,我都反對,堅決反對到底!才不管是個公主還是丫頭。”“為什麼騙我?”低低的話語帶著淡淡的鼻音,他的唇角又有了美玉的光華。“因為……”她傷腦筋地想呀想,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眼睛賊亮嘻嘻,“因為師兄就是用來欺負的嘛,否則我欺負誰去?”她很佩服自己可以想出如此胡攪蠻纏的理由,不由笑得打跌。轎裡,溫暖如春。她笑得雙頰紅紅。她的笑聲仿佛初春的第一縷風。玉自寒也微笑,笑容一直暈染到清澈的眼底。“歌兒……”“……?”“不會有和親。”她眨眨眼睛:“那要如何解決呢?”景獻王怕是不會輕易放棄的。他笑了笑,沒有回答,卻問了一句話──“我想抱一抱你。可以嗎?”玉自寒擁住她的肩膀,清遠的麵容有倔強的鄭重,他凝視她的眼睛,好像魔咒一般使她絲毫動彈不得。如歌怔住。她的喉嚨乾澀,胸中像有一團火在燃燒。他輕輕將她擁入懷中。“我想要這樣抱一抱你,可以嗎?”在她滾燙的耳邊,他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平靜,他緊張得就如世上任何一個少年。他吻上她小巧的耳垂,嗬氣如醉:“想要永遠這樣抱著你……”明亮的月光透過斑駁的樹影,柔和地灑在暖轎上。這一刻。世間寧靜如月光。幾日後。朝廷下詔,令靜淵王親率十萬威遠軍征伐倭寇。景獻王府。畫眉在金絲籠中婉轉啼叫,一根略微發胖的白皙手指逗弄著它,指甲修剪得極為整齊。“萬一靜淵王得勝而歸……”劉尚書搓手歎氣。原本是很好的計策。將靜淵王的畫像呈給倭國長公主,促成和親之事。待他日倭國再次進犯,靜淵王的王妃便會成為朝臣們攻擊的最好借口。可是,萬料不到靜淵王竟會奏請皇上,指出倭寇生性凶殘好戰、一向對沿海居民虎視眈眈,隻不過近段時間因其國內民眾反抗騷亂事件頻發,才提出和親作為拖延之策。靜淵王請求率軍征伐,一舉擊潰倭國的精銳,徹底解除倭國的威脅。“就憑那個殘廢?”景獻王玩著畫眉,沒有回頭,“他還不如我的鳥兒。鳥兒,唱個曲子聽聽!”畫眉啾啾地唱起來。劉尚書滿臉堆笑:“這畫眉真乖巧。”“同倭國打了十多年都是敗多勝少,那殘廢此一去,保不定連命都會丟下了。”景獻王冷笑。“是!是!”景獻王推開鳥籠,打量額角淌汗的劉尚書:“你派到軍中的人可靠嗎?”“王爺放心!”景獻王點點頭,用雪白的絹帕擦拭雙手。“絕不能讓那個殘廢活著回來。”畫眉嬌聲啼叫。劉尚書汗如雨下。他明白,靜淵王必須死去。否則,萬一他戰勝歸來,朝中的局勢就將再也無法掌控。玉自寒離去後,靜淵王府頓時變得有些冷清。晌午了,庭院中仍舊有一些霧。陽光清疏。樹木淡黑朦朧。屋裡,如歌忙著整理包袱。她笑著推開欲幫忙的黃琮,將她壓坐在椅中,道:“我自己來就好,你又不是我的丫頭。”黃琮苦著臉:“王爺不放心,讓我今後貼身照顧你,我就是你的丫頭了呀!”如歌眨眼笑:“我又沒有答應。咱們隻是好姐妹罷了。”她想了想,停下收拾衣裳的手,“明天我就要回烈火山莊,你不用跟著我,那裡有人照顧我的。”“王爺走了,你也走了,我在王府有什麼意思呢?”黃琮捧著腦袋哀歎。“你可以追上師兄他們啊……”如歌笑笑地說,“其實我知道,你很希望能象玄璜、白琥他們一樣陪在師兄身邊。”黃琮眼睛亮了亮。如歌將包袱紮起來,微笑道:“其實,我也希望你能陪在師兄身邊,女孩子總是比他們要細心些。”這樣,她也就不用太過擔心在遠方的師兄了。黃琮有些心動,可是,馬上就搖頭道:“不行!我答應了王爺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就必須要做到!”她笑得促狹,“在王爺的心裡,你是最重要的!如果能把你照顧好,王爺最歡喜了。”如歌臉一紅,正想輕叱她,卻忽然聽見王府的管事在門外通報──“烈小姐,烈火山莊來人求見。”烈火山莊?如歌有些驚奇,是來接她回去的嗎?莫非是靜淵王府的人通知了家裡?怎麼來的速度這麼快。“請進來。”她揚聲道。黃琮已然立身站起。棉簾一挑。一陣寒氣卷進溫暖的屋中。如歌驟然打了個寒戰。進來的人,卻是鐘離無淚。如歌眉心一皺。鐘離無淚隸屬負責暗殺的幽火堂,是幽火堂出色的殺手。他一直跟隨戰楓,那次平安鎮謝小風被殺時,正是他在旁邊。裔浪不應該會派一個殺手接她回去才對。鐘離無淚一身素衣,眼眶紅腫。見到如歌。他忽然雙膝跪地!晌午的庭院,飄渺的白霧繚繞不散。霧氣仿佛透過窗紙。屋裡彌漫著徹骨的寒意。鐘離無淚眼睛血紅,聲音沙啞乾澀。“莊主前夜兩更時刻亡故。”如歌腦中一片空白。這一刻,仿佛全世界的白霧瘋湧至她的眼前!她什麼也看不見。刹那間。一切都轟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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