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聿不知道該怎麼麵對太子臉上的真摯,乾脆沒有言語。

他無言。

太子和雍王這對兄弟,好像都是一樣的讓人無所適從。

太子以為他身體不適,沒太在意,讓他好生看著喬昭懿,自己開始著手安排後續事宜。

他本想找人要轎子,但見屋內地麵實在亂遭,怕留下痕跡,先差人把裡麵收拾一番,將喬昭懿散落在地的東西儘數歸攏。

岑聿折返回去,去拿香粉。

他沒帶帕子,乾脆從高敘身上扯了塊布條,燒後與未焚燒的,皆拾取一些,收至袖中。

屋子裡收拾得很快,不到一刻鐘,除了被火燒過的桌椅,其它處已恢複原樣,連高敘都被挪到床上,由昏迷改成醉酒不醒。

岑聿站在隔間門口,閉眼片刻,想到高敘胸前的傷。

痕跡太明顯,若是有人來查,怕是瞞不過。

太子等下叫人抬轎,勢必要驚動姚府,姚相和高敘繞了如此大的圈子,就是為用喬昭懿來欺辱太子——

必須想個法子,將喬昭懿先從姚府送出去,還不能讓人覺察。

或者說,即使覺察,也不能上前詢問。

岑聿睜眼,望向太子,“能否將安陽公主請來。”

若能用公主的轎子送喬昭懿出去。

想來姚家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公然阻攔。

畢竟君臣有分、男女有彆。

姚相搜太子的轎子有一萬個借口,動公主的,卻要掂量再二。

周綺搖和皇上最疼的,就是這個姑娘。

“我這就去。”太子稍一思忖,就明白其中關鍵,找來門外的侍從,細細叮囑,不忘再道:“公主沒來之前,將這間院子死死守住,連隻蒼蠅都不準放進來。”

侍從應聲,又回稟院前發生的事:“……約莫兩刻鐘前,雍王妃在院前定要進來,小人用殿下交代的話將人打發了去,雍王妃不知道是不是身體抱恙,當場昏死過去。”

太子看向院外,風平浪靜,不見任何動靜。

管她什麼事。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從小少傅就教導他,最高級的權謀就是製定大體方向,剩下的一路見招拆招,隻要主方向不錯,彆的細枝末節都可以忽略。

反正擔心也沒什麼用,什麼都沒有趕緊將喬昭懿送出來要得緊要。

此地臨近姚家後院,與公主所在的地方相距不算遙遠。

來去兩刻鐘,就有半副排場極大的儀仗聲勢浩大地移過來,前後兩頂小轎子,正中一頂八人抬的大轎,上麵鎏金砌玉,熏香陣陣。

儀仗都在院外停下,隻有二頂轎子,硬是擠進來。

接著,抬轎的侍從齊齊撤出去,前後兩頂小轎裡走出兩位身著錦衣的女使,恭恭敬敬地將高蓁從裡麵接出來。

高蓁便是太子和高敘的妹妹,周綺搖和皇上膝下的唯一姑娘。

以往,兄

妹四人關係還算不錯。

隻是高蓁素來不喜姚貴妃,在高敘和對方扯上聯係後,關係便沒以往好。

高蓁提著裙擺,從轎子裡走出,一雙美目在場中掃了掃,很快落在正中的一人身上。

高蓁動作微微一卡,大腦卡殼一瞬。

……這都是誰?

不是說太子喊的她嗎???

沒人知道,她有非常嚴重的臉盲症,根本辨識不出人臉。

不管是誰,隻要從視線範圍內離開,就徹底認不出,甚至連對方的五官都構建不起來。

她好像對人臉天生不能識彆。

小時候她並沒意識到自己有此種怪病,童言無忌,給人失口叫混是常事。

皇家的人總是比外麵的人家要更早地學會察言觀色,自打過了五歲,她意識到什麼,就開始千方百計地隱藏自己看不出人臉的問題。

她的臉盲症,就連周綺搖都不知道。

因為母親身份高貴,她又是正宮嫡出,宮裡除了見到皇上皇後需要行禮,旁的直接無視便是。

至於皇上皇後,一人多穿龍袍鳳袍,每逢出門,都是一群人簇擁著,極好分辨。

其他貼身伺候的,她可以靠特征記下來,比如臉和脖子處比較明顯的痣。

宮裡她最常見的是鄧儀,因為對方是大內唯一一位年僅一十,便身穿紅衣的大太監,絕不會和旁的弄混。

若是有急事隨鄧儀出宮,比如今天的姚老夫人壽宴,就會讓鄧儀在耳垂處點顆紅痣。

此事若隻是出宮時做,容易讓鄧儀懷疑,所以平日但凡見到了,都讓對方點。

但眼前這兩個——

高蓁大腦不太轉個兒,離得遠,根本看不清臉,更遑論細節。

高蓁腦中想個不停,表麵四平八穩,反正她是公主,對方若給她行禮,少不得要介紹來路,若不行禮,範圍就更是小,沒幾個能壓住她的。

高蓁慢吞吞走過去,美目先在雪青色衣袍的人身上一掃。

這個穿的沒隔壁人貴,應該不是主子。

半晌,她覺得這人有點熟悉。

這種要死不活、要活不死,偏偏又模樣身段都漂亮的——

岑聿!!!!

高蓁心撲通跳了瞬,下意識向對方脖頸處掃去,隻見頸側,一顆淺淡到近乎瞧不清的痣。

果然是他!

啊啊啊啊啊啊!

岑聿!!!!

從九歲被岑聿從驚馬上救出來開始,岑聿在她心裡的分量,就無人可及。

要不是宮裡實在不允許,她都想給岑聿在皇恩寺立神像,供奉生祠了。

她對岑聿的癡迷,已經狂熱到了一種地步。

身邊人都不能說岑聿不好,不然她若聽見,肯定要上去掐架。

她瞧岑聿彎眼笑。

旁邊的太子:“…………”

他這麼大個人,看不見是吧。

太子

麵無表情,直到高蓁和岑聿分彆見禮,客套寒暄兩句,高蓁才戀戀不舍地移開目光。

既然那個是岑聿,旁邊的人是何身份,自然明了。

高蓁從善如流,語氣絲毫未變,笑眯眯的:“五哥你找我。”

太子:“……”

“你六哥今日腦子不太清醒,不小心傷到一位姑娘,好在沒釀成大錯,你等下將姑娘送回去,隻說和你吃醉了酒。”

太子把前因後果一句話概括。

鬨大了能算作皇家醜聞的事情,他妹妹作為皇家人,自然知道其中利害,不會隨意亂說。

高蓁一幅活見鬼的表情:“我六哥都這麼瘋啦?”

自從高敘非要和姚貴妃攪和到一起,她就覺得她六哥變了,六嫂姚玉雪原先多標致的一個人兒,也被磋磨得越來越麻木。

而且她有幾次總是見到姚玉雪身上隱有青紫痕跡,每每有起身坐下的動作,都輕蹙眉頭,似在忍疼。

高敘剛賜府另住,之前一直住在宮裡。

她是做妹妹的,雖然和自己六哥關係不好,但有時候要做的麵子也要做,隔個十天半個月的,要去六嫂那坐一坐。

時間長了,大概能猜出,她六哥不是個肯疼人的。

可她萬萬沒想到,她六哥現在都敢直接在壽宴上對人下手?

太子叮囑:“喬姑娘還未婚嫁,你仔細些,莫讓人瞧了去。”

高蓁應下來,沒擔心姚府的為難。

她因為臉盲,打小就給自己立了個跋扈的冰山臉人設,最是嬌縱,而且周綺搖疼她,宮內宮外還真沒有敢和她直接對上的。

隻要姚暉不親自來。

姚家女眷,她全然不放在眼裡。

交代完,喬昭懿被岑聿抱出來。

太子帶來的婢女也已給喬昭懿穿戴好,藥勁兒散了大半,喬昭懿安靜睡著,隻臉紅撲撲的,看上去和醉酒沒什麼區彆。

高蓁見岑聿抱人,“?”

岑聿怎麼看起來和這姑娘,關係還挺親密的?

他不是從來都不理任何姑娘的嗎?

不過喬姑娘既是官眷貴女,在場的,好像誰抱都不合適,太子肯定不行了,她又抱不動。

但明明能在身上纏幾床被子,再被內侍抬著頭尾拎出來的啊。

高蓁遲疑看著岑聿的動作,納罕起來。

太子見他狀態,小聲耳語:“喬姑娘是岑聿的未婚妻子,這樣也正常。”

高蓁:“……?”

高蓁懵了,沒聽說過啊,岑聿要成親了?

高蓁:“你瘋啦?”

太子無語:“騙你乾什麼,隻是前段時間文遠伯家瞎鬨,把喬姑娘捅到母後那兒了,這才耽擱下來,岑尚書都知道喬姑娘,眼看著就要下聘了。”

高蓁:“……”

她真的發瘋了。

啊啊啊啊啊啊!

怎麼就成親了呢!

前段時間不是還說

沒信嗎!

高蓁覺得自己死了。

太子見她崩潰的樣,滿腦子問號:“當初母後問你了,喜不喜歡,你說不要的,現在人家幸福了,你崩潰什麼。”

高蓁淚流滿心:“……我有自知之明的好吧,我又配不上他。”

按她的理解,天下間就沒有配的上岑聿的人,男的女的都不行。

岑聿就應該孤獨一輩子。

太子:“……”

他這妹妹腦子從小就不怎麼好,五歲了才認清人,現在有病也正常。

太子讓她趕緊去喬府。

高蓁心裡仿佛塌了一角,嗖嗖地向裡灌冷風。

早知道她就嫁了啊!

她怎麼把人給推走了呢。

她炸了。

明明上次岑聿入宮,還說無心婚嫁,怎麼短短幾日,就多了個真嫂子。

高蓁看著睡得正香的喬昭懿,內心淚流滿麵。

公主的轎輦向外走,沿途有姚府的人來問,還說老夫人和姚相夫人顧氏要來恭送,都被高蓁給拒了,理都沒理,直接指揮人去喬府。

院裡,太子這才差人以自己和高敘的名義要轎子。

不多時,轎子便來,隨之趕來的,還有姚家人,姚暉走在最前頭。

姚暉來時臉色微沉。

太子怎麼會和高敘同時要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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