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終於忍不住,鼻子一酸,豆大的淚珠滾了下來:“八郎,我還以為你一點都不傷心了……”
蘇轍知道他話中是何意,這些日子他依舊穩重,似看不出有傷感之色。
蘇轍拍著他的後背,正色道:“怎麼會呢?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分彆最久也不過是當初你去天慶觀念書,我留在家中,卻是沒到一個月,我也去了天慶觀,跟著張道長念書,比起爹娘和八姐姐,我自然與你的感情最深,怎會舍得你?”
“隻是我們都長大了,勤學苦讀這麼多年,等的不就是為國效力,為老百姓分憂的這一日嗎?六哥,我們該高興才是!”
說著,他這才鬆開蘇軾,看著蘇軾的眼睛道:“再說了,等你去了鳳翔府,就可以將嫂嫂也接過去,到時候你們夫妻兩人在一塊,興許能早日給我添幾個侄兒侄女!”
“至於爹和娘,你也不用擔心,我定會好好照顧他們的。”
提起遠在眉州的王弗,蘇軾心裡這才好受些許:“不過八郎,娘如今遠在眉州,你怎麼照顧她?”
蘇轍笑了起來:“六哥,你放心,我自有辦法。”
想當初蘇老太爺去世後,他就很是傷心難過了一陣,發誓定會好好照顧蘇洵與程氏的。
蘇軾是連連追問,蘇轍卻是賣起關子來,直說到時候將程氏接來汴京後定馬上寫信將這好消息告訴他,最後更是道:“……六哥,你這嘴向來沒個把門的,若是告訴了你,怕是很快不少人都會知道的,若是傳到娘耳朵裡去了,露餡了怎麼辦?”
蘇軾聽了是尷尬一笑:“那我不問就是了。”
蘇軾身邊的來福雖辦事一向靠譜,但蘇轍仍覺得有些不放心,帶著來福將院內的箱籠又清點了一遍,又添了好些物件。
等著蘇轍忙完,天已擦黑,史無奈親自過來喊他們去正廳吃飯。
今日是蘇軾的餞行宴,想要來湊這等熱鬨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蘇洵一一回絕,故而正廳裡隻坐著他們父子三人,外加史無奈與歐陽發。
桌上擺著一道道佳肴,是色香味俱全,可在場之人,誰都沒有胃口。
蘇洵率先舉起杯來:“明日六郎就要前去鳳翔府了,我們一齊祝六郎一帆風順吧。”
眾人齊齊舉杯。
一杯酒下肚,蘇軾隻覺得心裡悶悶的,不知是酒喝的太急還是心裡太過難受的緣故。
一頓飯吃下來,唯有蘇洵與史無奈說上幾句話,氣氛是格外沉悶。
到了最後,吃多了酒的蘇軾漸漸打開了話匣子,舉起酒杯敬蘇洵來:“爹,這一杯我敬您,若是沒有您和娘,就沒有我的今日!”
“我還記得您小時候握著我的手給我啟蒙,彆人都是嚴父慈母,可在我們家卻是嚴母慈父,每每我闖了禍第一個就想著找您,那時候我喜歡吃糖,娘擔心我吃多了糖壞牙齒,不準我多吃,我每次想吃糖時都來找您撒潑耍賴……”
蘇洵麵上露出幾分笑意來:“沒想到這些事情你
竟然還記得。”
蘇轍:???
敢情小時候他千方百計坑騙蘇軾壓歲錢,都是白費功夫啦?
蘇軾掃了他一眼,似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舉著酒杯又對著蘇轍道:“八郎,謝謝你,我雖是你哥哥,但我們兄弟兩人相處十幾年,可你卻更像我哥哥,處處照顧我,叮囑我。”
“明日我就要去鳳翔府,以後照顧爹娘的重任就落在你身上。”
“這輩子能有你這樣一個弟弟,是我最驕傲的事情!”
有道是酒後吐真言。
蘇轍還從未見過蘇軾有這般正經的時候,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拍著他的肩道:“我這輩子能有你這樣一個哥哥,也是我最驕傲的事情!”
蘇軾淡淡一笑,冷哼道:“八郎,你可彆騙我!”
他繼而又舉著酒杯對史無奈道:“無奈,從小我爹時常說我們兩個水火不容,每每湊在一起總是吵個不停,但若誰說你我之間的感情不深厚,我頭一個不答應!”
“你大老遠從眉州趕往汴京,又要陪我一起去鳳翔府上任,多謝你……”
史無奈一愣,若蘇軾同他吵吵嚷嚷的,他腦海中已形成了條件反射,很快就能反擊,但今日蘇軾這樣煽情,驚的他下巴都快掉了。
好在蘇軾又舉著酒杯衝歐陽發敬酒起來:“伯和兄,你我雖認識的時間不久,但我也知道你是個值得結交之人。”
“八郎向來是個穩重的性子,不輕易與人交心,從前我既是他的兄長,也是他的好友,明日我一走,勞煩你閒來無事就陪著八郎多說說話,隻怕以後他在汴京就你一個好友了……”
歐陽發鄭重應下。
蘇轍卻是聽的眼眶發酸起來。
可漸漸的,他卻是察覺出不對勁來,因為蘇軾在對元寶,廚娘叮囑完後,甚至對著門房都開始絮絮叨叨起來:“……雖說八郎官職不高,卻也是當朝狀元郎,年紀又小,想必被不少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彆的不說,那個章衡我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若以後有人前來找八郎,你們一定要小心些,多問上幾句,知道了嗎?”
門房正在兢兢業業守門,突然被叫過來,如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呐呐應是。
他下意識看向著蘇洵,好在蘇洵衝他揮揮手,示意他先下去。
又是幾杯酒下肚,蘇軾醉的越來越厲害,話是越來越多,惹得蘇洵等人是麵麵相覷。
蘇轍更是哭笑不得:“這還是六哥第一次喝多了,沒想到他喝醉酒竟是這個樣子……”
他的話還沒說完,蘇軾就一記白眼掃了過來:“誰說我喝多呢?我,我才沒有喝多了!”
他說話時,已有些大舌頭了。
蘇轍哄他道:“好,好,你沒有喝多。”
“如今時候不早,我們都困了,要去睡覺了,六哥,你也回去睡覺吧!”
他們是又哄又騙的,這才扶著蘇軾回房中睡下。
因喝了酒的緣故,蘇軾是一覺酣睡到天
亮,可蘇轍等人卻是一宿無眠。
一直等到天蒙蒙亮的時,蘇轍這才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誰知他剛睡了沒多久,元寶就匆匆忙忙衝了進來:“少爺,少爺,快起來,六少爺跑了!”
跑了?
蘇轍揉了揉眼睛,皺眉道:“元寶,不著急,你慢慢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聽元寶說來,這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蘇軾半夜醒來後,想到昨晚之事羞的是無地自容,再一想蘇轍等人為他送行,一行人難免又是念念不舍,愁容滿麵,他最是不喜這等場景,所以思來想去之下與史無奈一通商量,是不告而彆。
蘇轍笑道:“這等事,想必也隻有六哥做的出來了。”
蘇洵一起床,同樣也聽說了這個消息,隻是無奈搖搖頭。
好在蘇軾雖走的悄無聲息,卻還是給蘇轍父子留下了一封書信的,說明自己不告而彆的原因,更邀他們有機會前去鳳翔府做客,到時候他們定會看到自己是個為人稱道的好官。
蘇轍見了,很是欣慰。
他與蘇洵相對無言用完早飯,則開始給程氏寫信。
他如今的官職已定,於下月初一就要開始成為打工人啦,所以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
蘇轍給程氏寫信的目的並不是訴說自己的近況,他已將自己中狀元與領了差事的事都告訴了程氏,這封信的目的是為了賣慘。
沒錯,就是賣慘。
蘇轍與程氏當了十幾年的母子,對程氏也很是了解,即便程氏在回信中一再與他表示自己的身子好得很,紗縠行的生意也沒怎麼再操心……但他卻是不相信的。
擱在後世,程氏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強人,要她閒下來?隻怕比殺了她還叫她難受!
蘇轍想了想,很快一封信就寫完了。
這封信的大概寫了蘇軾已離開汴京前往鳳翔府,他很是不舍,家中本就隻有三個人,如今少了一個人是空落落的,更說也不知是不是前些年讀書太累,最近身子好像也不大好……並非他存心如此,實在是他們父子兩人皆在汴京,就留程氏一人在眉州,他實在不放心。
先前他不是沒在信中與程氏說將程氏接到汴京一事,程氏卻左顧言他,話裡話外的意思皆是放心不下家中的生意。
若是家中有人陪著程氏,他倒也不擔心,可如今姐姐蘇八娘跟著陳太初在任上,王弗也要去鳳翔府,偌大一個蘇家三房就剩下一個程氏,孤零零的,他哪裡放心的下?
這封信寫完後,蘇轍又檢查了遍,這才要元寶送走。
接下來的幾日裡,蘇轍是難得閒散。
多日勤學苦讀已養成習慣,一日不讀書,蘇轍竟覺得有些不習慣。
隻是他在汴京置辦的宅院並不大,為方便他們兄弟兩人商討學問,故而蘇轍與蘇軾每每都是在同一間屋子。
蘇轍試過幾次,剛坐下來,看著身側空蕩蕩的書桌就覺得心裡堵得慌,忍不住想也不知如今蘇軾走
到哪裡了,路上是否順利……一來二去,他滿心想的隻有蘇軾,竟無心讀書。
說起來他對歐陽修對蘇軾安排的差事很是滿意,其實許多時候官位過於低微並非壞事,身在基層,亦能學到很多。
為官之道其實與讀書大差不差,唯有一步一個腳印,才能越走越穩。
鳳翔府簽判雖官位不高,卻能學到很多東西,也能磨一磨蘇軾的性子。
因為這事兒,蘇軾原想要前去歐陽府上再拜謝歐陽修一番,可去了幾次,他都吃了閉門羹。
這件事說來還挺複雜的。
如今蘇轍是從八品的秘書省校書郎,秘書省則是在司馬光的管轄範圍下。
說起司馬光與歐陽修的恩恩怨怨,可就說來話長了。
這兩人一人是北方人,一人是南方人,與其說是兩人之爭,不如說是南北雙方學子之爭。
在當時的科舉製度中,一直是北方學子更為占優勢,所有學子都是要中了舉人之後才能參加會試。
可南方也好,還是北方也罷,鄉試是取前多少名為舉人,每年南方參加鄉試的有大幾千人,可北方鄉試的隻有一兩千人,所以南方學子是要經過廝殺這才能夠中舉,可謂是學霸中的學霸。
到了會試,南方舉子更是將北方舉子虐的很慘。
就比如說今年會試,所中一甲、二甲的進士中約莫八成都是南方舉子。
因為這件事,司馬光率朝中北方官員上書,提出一個解決辦法——逐路取人法。
說白了,就是不管是南方北方,要保證每個省都要出一個進士,以防北方好幾個省許多年一個進士都沒出,大大影響了該省學子的積極性。
歐陽修自是不答應,直說本朝科舉本就對南方學子不公平,若真采納司馬光的辦法,那豈不是愈發不公?
一時間,這兩位大臣帶領著南北官員在朝堂上吵,南方北方學子紛紛寫文章也爭論起來。
也幸好官家脾氣好,若換成那等脾氣不好的君王,早就動怒了。
後來是以歐陽修與南方舉子取得了勝利,畢竟科舉考試目的在於替朝廷選拔人才,而非維護北方學子的自尊。
自此事之後,彆說朝中大臣知曉這兩人不對付,就連汴京不少百姓都知道,據說兩人在宴席碰見,能做到熟視無睹。
司馬光眼瞅著歐陽修擢升副宰相,又是門生遍布,便想著拉攏拉攏南方學子。
蘇轍就是其中一個。
在蘇轍任命書下來後,司馬光就曾派人送來厚禮,其意圖十分明顯。
歐陽修也知其事,雖說蘇轍是他門生不假,可接下來卻是要在司馬光手下做事,為避免牽連蘇轍,所以他決定暫時離蘇轍遠些。
一來二去,蘇轍竟連歐陽府都不能去,索性想著去杏花樓看看這幾個月的賬冊,畢竟下月開始,隻怕他就沒那麼多時間料理杏花樓的生意。
誰知他剛起身,元寶就匆匆跑了進來。
自蘇轍高中後,從前沉
穩的元寶竟變得冒失起來,其實也不能怪元寶,實在是來找他們家少爺的大佬太多了點:“少爺,少爺,司馬大人又派人送來了一方硯屏石。”()
硯屏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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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轍前不久可才收過歐陽修一塊硯屏石的,當時這件事誰都沒有刻意隱瞞過,所以司馬光能夠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兒。
隨著元寶話音落下,就有兩個仆從將一塊上等的硯屏石抬了起來。
這塊硯屏石比起歐陽修當初送給他的那塊是更大,更好,更漂亮。
蘇轍見了卻是微微歎了口氣,覺得這些個大佬怎麼像小孩子似的:“元寶,將東西搬到庫房去吧。”
他並沒有將這塊硯屏石擺出來的意思。
蘇洵很快也聞訊趕來,不過他同樣沒心思欣賞這塊硯屏石,反倒覺得這塊硯屏石棘手得很:“八郎,你是如何想的?前幾日司馬大人送了你一方硯台,你並未登門道謝,今日這塊硯屏石看著是價值不菲,你依舊沒有登門道謝的意思?”
蘇轍毫不猶豫點了點頭:“爹,司馬大人是什麼意思,你我心知肚明,無非想拉攏朝中南方官員。”
“我是這屆會試的狀元,不知道多少人都盯著我的一舉一動,我這還未進秘書省當差了,若登門拜訪司馬大人,隻怕旁人會說三道四。”
“最重要的是,隻怕司馬大人也會覺得我是個見風使舵之人。”
“我想,我還是不去的好。”
如今他並不知朝堂風向如何,越是如此,越要小心才好,可彆還沒上任,就落得一個無情無義小人的名聲。
當然,他也知曉司馬光送來的禮物貴重。
他向來沒有白收人家東西的道理,又再這硯屏石的價錢上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