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在目光垂下來,看向莊蔓捧著的蛋糕。
淺粉間白的奶油上插著未點燃的蠟燭,是數字26,這個蛋糕是他親自去囑咐西點師傅做的。
原本黎陽已經交代過,要做一個多層的蛋糕。
參考圖片是很華麗繁複的款式,頂端有白天鵝的造型,嵌著許多類似珍珠的裝飾糖果,幾l層粗粗一估計,得有一米高,服務生推出去都得小小翼翼。
莊在跟西點師傅說不用做這款了,改成小寸的精致款式,如果黎經理要是問起,就說是雲小姐不喜歡原來的。
停了一下,他說:“不用提我”。
西點師傅應下,又問:“小寸的蛋糕大概要什麼風格?”
莊在一時形容不上來,叫他稍等。
點開某個存儲軟件裡的加密相冊,莊在選出兩張圖片重新下載保存,然後截去人物和背景,隻將蛋糕部分的圖片發給西點師傅,叮囑道:“跟圖片風格差不多就可以了,不要一模一樣的。”
這個加密相冊裡的照片來源於過去幾l年間“堂堂人”的各類社交平台。
她分享過兩次雲嘉在國外過生日的現場照,裡頭都有一張類似的雲嘉捧著小寸的精致蛋糕,微笑麵向鏡頭的照片。
照片裡,雲嘉的眼睛既彎又亮,嘴角那對小小的笑弧,看起來有點沒心沒肺的爛漫,又有種無憂無慮的自由。
她將自己拍攝的關於雲嘉的生活照片定義為“男友視角”。
但那時候,雲嘉有男友。
她的男友也在個人ins上分享過關於她的照片。
司杭偏好記錄她安靜或憂鬱的樣子,在陰天,或者在雪後,他拍的照片跟堂堂人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出圖專業感更強,獨特的濾鏡,厚重的顆粒感,像是一定要捕捉到每個時刻最極致的情緒。
雲嘉最後一次出現在司杭的鏡頭裡,地點在瑞士。
之後他的ins也不再更新。
再之後,雲嘉在法讀碩士期間,跟堂堂人還有其他一些歐洲的朋友去了一次印尼,那是有照片的記錄裡,莊在所知的,她人生第一次去看火山。
堂堂人還是幫她錄了一段旅行視頻。
她不再像兩年前那樣熱烈揮舞著手臂似一隻浴火重生的蝴蝶,隻在聽到好友的呼喊後,轉過頭,於晦暗天光裡,挽起被風吹亂的頭發,露一個淡而遙遠的笑容。
好像她一下就長大了。
也好像,忽然就不快樂了。
堂堂人那條視頻的文案是:親愛的,我們一定還要再見麵!要見很多很多很多麵!
預感到再見無期的人,才會說期待重逢的話。
莊在深有其感。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阻止自己憑借一些圖片去胡亂猜想她的近況,也不允許自己有為她憂心的情緒。
譬如,與青梅竹馬的戀人分手,和傾蓋如故的友人離散,她現在過的好不好?她是那麼喜歡熱鬨的一個人,
連不快樂都能大大方方攤在太陽底下,好像害怕寂寞,也不太喜歡獨處,徐舒怡最近有去看她嗎?她認識新朋友了嗎?
許許多多問題,時而觸景生情,時而毫無由來地冒出來。
他會及時遏止,不允許自己去發散沉溺。
她的快樂與不快樂,都和他無關。
已經滿足自己的窺伺欲了,就不要再像演獨角戲一樣渲染毫無用處的深情。
今晚雲嘉沒回來之前蛋糕就做好了。
他去看了,認為雲嘉會喜歡。
也認為,這才算得上一點有用的東西。
莊在往旁邊站了一點,讓出位置供雲嘉和莊蔓進他房間,他關上房門,隨後跟上來。
他住的酒店房間一點都不亂,但因雲嘉突然來訪,憑空多出一些緊張,他還是隨手拾起沙發背上的外套,掛去玄關衣櫃裡,然後掃視到桌子的幾l個物品沒有擺放整齊,又朝桌子走去。
他讓大小一致的杯子並排,間距相等,好像在擔心幾l個玻璃杯子表現不佳,也算唐突客人的罪名。
跪坐在蛋糕前的雲嘉,盯著莊在的舉動,目光隨他在房間內移動,過了幾l秒,她轉頭納悶地低聲問旁邊的莊蔓:“你哥哥是處女座嗎?”
雲嘉對星座不太了解,除了知道自己的星座是天蠍座之外,其他星座所屬日期都不知道,八月份生日的人,是處女座嗎?
“不是啊,哥哥是獅子座。”莊蔓回答,想了想又道,“不過離處女座也很近了。”
莊蔓也不是很明白,都已經這麼晚,哥哥為什麼會突然有了收拾房間的念頭,而且房間已經很整潔,沒什麼好收拾的。
“會不會……哥哥還在生我的氣,他不想過來?”莊蔓又這樣猜測。
雲嘉一臉深明大義,跟領到輔助任務一樣,小聲說:“那我幫你喊他。”
“莊在。”
被喊的人立馬轉頭看來。
“那個,”雲嘉頓了一瞬,思考理由,“打火機有嗎?可以過來幫忙點一下蠟燭嗎?”
莊在點頭,應了“好”字。
說完,雲嘉扭頭看莊蔓一眼,神情隱含著對自己很滿意的自信妥當。
小問題,搞定!
莊蔓也定了定心,點開拍照軟件跟雲嘉商量用什麼濾鏡適合生日氛圍。
莊在去抽屜裡翻出印著酒店標誌的打火機,也跟她們一樣圍到沙發前的矮幾l旁,將生日蠟燭點亮。
莊蔓抓住機會,這時起身,帶點兒討好跟莊在說話,把自己調好濾鏡的手機遞出去:“哥哥,你來拍照,我去關燈,燈太亮了不好看。”
莊在接過莊蔓的手機。
房間的光,在某一刻削弱,昏暗的環境卸下緊繃的弦,給人膽量,莊在光明正大通過妹妹的手機屏幕,肆無忌憚地觀察鏡頭所呈現的景象。
雲嘉捧起亮著小朵火光的蛋糕,對著鏡頭,問他:“這樣好看嗎?”
他按下快門,並不抬頭,好似
在如此近的距離裡,如此難得的氛圍下,隻敢看屏幕投映她的虛像。
他說,很好看。
雲嘉對直男的拍照審美不放心,換了個姿勢,提醒他:“如果我做了不好看的表情,拍的照片就不要了,你要提醒我。()”
莊在的聲音仿佛也在燭火裡輕柔搖曳,有種低而持久的溫熱感,他說:“好看,你沒有不好看的表情。?()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他很快適應了攝影師的身份,慢慢的,嘗試提出要求,“你笑一下。”
話一出口,他半斂的眼睫,因自察居心不良而悄然一顫,又維持住麵色平平,不顯分毫。
而鏡頭後的雲嘉沒有多心,配合地露出一個閉眼甜笑。
莊在按下拍攝鍵。
他儘量不讓情緒泄露,居心不良的體驗感不錯,甚至可以說非常好。
雲嘉這時放下蛋糕,“呼”的一下吹滅蠟燭,扭頭看著關了燈後,愣愣站在一旁卻不過來的莊蔓。
她招招手說:“怎麼傻站在哪兒啊?過來吃蛋糕啊。”
莊蔓這時才回神一樣,抿抿嘴,表情有點不自然。
她不知道怎麼說,她剛剛關掉主燈折返,看到矮幾l前的畫麵——燭光小而暖,微微晃動著,淡色奶油散發著甜香氣,民族風的客廳織毯,藤編的矮幾l,矮幾l上放置的深褐陶瓶插著晚桂細長的枝,綴滿嫩黃的小花。而矮幾l旁,氣質登對,外貌養眼的一對男女,一個在鏡頭前甜笑,另一個在手機後不自禁地淺淺彎起嘴角。
他還誇很好看。
換成彆人就算了,這三個字實在平常。
但是她的哥哥誇一個女生好看,莊蔓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聽,在莊蔓下意識的認知裡,她的哥哥是不懂也不會去分辨女生的外貌的。
他誇一個異性很好看,就好比一個人走著路,忽然停下來評價一棵樹,這樹真是沉魚落雁啊。
這多不正常啊。
她在一旁傻站著,遲遲沒走過來,是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多餘。
那畫麵裡,根本不需要第三個人。
莊蔓碎步挪去雲嘉身邊,又慢吞吞地跪坐下去,目光第一時研究起對麵的哥哥。
莊在把手機遞給她,讓她檢查:“你這個拍照軟件我不太明白,我都按了保存,應該在你相冊裡吧?”
莊蔓點點頭,說保存了就都在。
莊在放心地說那就好。
莊蔓又覺得,是不是自己一旦多心了,現在怎麼看哥哥都覺得奇怪,他怎麼這麼在意幾l張照片啊?
但她又不知道怎麼表達。
她問已經擺開一次性紙盤準備分蛋糕的雲嘉:“姐姐,你還沒許願吧?”
雲嘉一刀切下去,說:“我過生日從來不許願。”
“不許願嗎?”莊蔓驚訝。
“嗯,我不知道許什麼,也懶得想。”
因但凡有所求所願,在物質方麵,幾l乎想法一冒頭就可以實現,攢不到過生日的時候,而其他方麵,雲嘉也沒有什麼
() 特彆大的追求,比如人生的成就,一個追求體驗過程而非事實結果的人,對此並無執念。
雲嘉問莊蔓要不要帶一份回去給她的室友。
莊蔓想想說“好()”,又快快地吃了兩口道:“那我要趕緊帶回去,太晚了,她待會兒可能都要睡覺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雲嘉切了一牙小一點兒的,遞給對麵的莊在:“你應該不討厭甜食吧?”
“不討厭。”他接過去。
雲嘉切好給莊蔓帶走的,繼續分著蛋糕說:“這一份要送給黎陽,說了要去送給他的。”
莊在戳起一小塊奶油,還沒送到嘴邊,勺子又放下,說:“我喊值班的服務生來送。”
“會不會有點麻煩服務生了。”雲嘉隨口道。意思是,要不就不送了。
服務生值夜班也挺辛苦。
反正她對黎陽一貫隨性,粗枝大葉的表哥脾氣雖暴躁,但心大得很,也不把小事放在心上,而且黎陽現在也不是很喜歡奶油蛋糕這種高糖高熱量的東西。
大一學生喊叔叔他接受不了,自己倒是常把“年紀上來了,身材很難保持”掛在嘴邊,顯然也是知道自己過了年就是虛三十歲的人了。
莊在好像誤會她的意思,停了一下說:“那我去送?”
“啊?”
雲嘉呆呆地看著他。
他忽然也不那麼自信了:“我不行嗎?”
雲嘉覺得此刻的語境有點說不上來的奇怪,拖著聲音道:“你……行是行,但……是不是,不太必要啊?”
他好像沒理解的樣子,蹙了蹙眉。
雲嘉深深吸氣,心想算了,乾脆省事,直接說:“那你喊服務生來吧。”
莊在說好。
拿上室友份的蛋糕準備走的莊蔓,又在一旁愣住。
她覺得自己可能就是心思歪了之後,看什麼都不太正常了——他們不在一個頻道溝通的樣子,居然看著也很和諧。
雲嘉又見莊蔓發愣,催道:“還不回去嗎?剛剛還急室友要睡覺了,對了,你回去了,你們彆又鬨矛盾啊,明天早上要跟輔導員還有宋老師他們道歉的,知道嗎?”
莊蔓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雲嘉這是在提醒她,她還沒跟她哥哥道歉。
她立馬喊莊在:“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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