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曦照自問對不起很多人,清音、江思雨、莉莉絲,這些人對她的真心或許並不純粹,可再不純粹,仍有真心。

她在不斷辜負彆人的真心。

唯獨不曾對不起母親。

宗主側臉,眼眸垂落下去,眼神沉在地上一汪積鬱的血色湖泊裡,沈曦照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輕輕問:“難道您以為,女兒真的不會難過,冷冰冰,毫無感覺。”

“我是您的劍,是您的趁手工具。我沒有思想,沒有感情,一聲令下,便會毫不猶豫為您奉獻一切?”

宗主不說話,她不看她,沈曦照能看到她眉頭深刻的川字,像一道道崎嶇的長路,將情緒儘數收攏。

繃直的唇角微微抽動,胸膛像打滿氣的氣球,無聲鼓起。似乎終於積攢夠了力量,急惶惶的辯解,下一秒就會衝破樊籠,脫口而出。

可就在這一刻,那口氣突然被紮破,倏然漏掉了。她的臉頰肌肉不斷顫動,呼吸不留痕跡地急促起來,快要溢出的充沛情感,終歸被唇邊那條漫長的直線封鎖。

她無力閉了閉眼,身形半轉,不敢直麵沈曦照的目光。

她不說話。

黏住的雙唇,猶如玩偶嘴上被封住的創口,一條鮮豔的紅線橫穿過皮肉,猙獰可怖,碰一下就是血肉模糊的痛。

沈曦照疲倦闔眼,難得吐露真心,指責沒有多少,控訴也談不上。好奇心有一些,更多的是不理解。

有那麼一點委屈,難過或多或少存在著。說出來可笑,聽起來更滑稽。她太好奇母親的想法了,有點想刨根問底,問個明白。最好將誤解明明白白攤開,不要留下任何誤會。

隻是望著母親麵無表情的臉,忽然間意興闌珊,失了興致。

她垂下眼簾,良久,淡淡道:“算了,母親,不為難您了。”

算了,不想問了。

算了,不想知道。

算了。萬般情緒如潮水洶湧,到得最後,統統化為簡單明了的兩個字,“算了”。

母親不想說,她便懶得追問,其實也沒有那麼好奇,並不是一定要被滿足。也不是非要強逼母親,將自己血肉模糊的真心話吐露。

她也沒有那麼殘忍,分明感受到她的痛苦掙紮,卻要讓她用刀剖開自己胸膛,把心血淋淋地攤開,將一切剖析得明明白白,露給她看。

放過她,也放過自己。沒什麼好在意的,糾結的事沒那麼難以釋懷。

溝通永遠是兩個人的事。隻有一方單方麵的主動熱忱有什麼用。

沈曦照退後,師祖等人也匆忙趕來。

宗主大勢已去,開啟石碑的令牌在寇迎夏手中,奈何對方鐵石心腸,任她使儘千方百計,都沒哄得她動搖。

師祖大概剛從前線戰場趕回,一身白袍沾染了潑墨般的血跡,紅豔豔的血,看得人心驚膽戰,輕易猜出前方戰事的凶險程度。

她眉眼間帶著明顯疲倦,出口的嗓音稍顯嘶啞,似乎一

夜之間,老了數十歲。

“這些年,你喂了它多少人,才摸出來它的口味喜好?”

這是比剛才更咄咄逼人的問話,宗主緊繃的唇角卻放緩了些,臉終於轉了過來,冷冷睨她:“你不都在心底給我定下罪名了,還明知故問什麼?”

話說得毫不客氣,儼然是懶得再裝,準備徹底撕破臉了。

當然,在場沒人在乎這些。

師祖冷笑,“那些反對你的長老弟子,皆被你私下處置了。”

手中長劍抬起,劍鋒上鮮血淋漓,紅豔豔的血光,映照著四周,在一片無暇的白中,刺眼得令人毛骨悚然。

血跡尚未完全乾涸,血順著長劍往下湧流,劍尖之上,半枯的汙血緩慢流動,要落不落。

分不清是人類還是魔族的血,猶如一柄鮮紅的審判之刃,威嚴赫赫,令人不敢直視。

“我進來東塔時,外麵土壤的血還沒乾!這些年輕孩子,在你治下長大,各個奉你如神明,對你百般敬畏,千般小心,卻換來如此慘痛結局!”

嗓音蘊著悲慟,微微發顫,劍鋒直指宗主,這雙滄桑眼眸淩厲深邃,迸發出逼人的銳意。

“你身為我宗宗主,受全宗尊崇供奉,卻為一己私欲,屢造殺孽。這些年,你滿手血腥,罪行累累,罄竹難書!”

宗主扯唇,麵部線條冷硬,毫無溫度:“你要審判我?”

先前的短暫衝突,很快被遏製下來,唯有地上灑落的星點血跡,彰顯出之前的激烈反抗。

她一撩袍角,毫不客氣踩上去,仿佛挾著恨,裹著難以釋懷的仇怨,鞋尖用力,將那灼灼奪目的猩紅,一寸寸用力碾開。眼還盯著師祖。

“年輕孩子?”每個字都像從齒縫裡擠出來,眼神銳利如刀,帶著能將人生剮活剝的怒意:“你們,何時在意過年輕孩子?”

聲音開始是冷的,高高在上,不為所動,宛如冰層下的深海,悄無聲息吞沒一切洶湧。

“我兢兢業業,固守後方,你們一句話,要錢要人要資源,我就要東奔西走,焦頭爛額為你們湊齊。”

“我時常感覺,我才不是什麼宗主,我隻是一個被困在這個名字下的傀儡,是你們手裡的提線木偶!”

當她抬頭,冷峻視線如刀般割過眾人,情緒如海底火山噴湧,驟然爆發。

“是——你們無能!”

宗主語氣激烈,一指身後,“瞧瞧這些年輕孩子!父母俱亡,親眷統統戰死沙場!”

“誰關心過她們成長?誰關心過她們心情?誰關心像她們這樣的孩子,形單影隻,舉目無親,該如何像個人一樣活下去?”

“你們有誰會關心?有關心過嗎?你們什麼都不在乎,隻有我在意!”

“誰會在意?倘若她們沒有修煉天賦,隻是普通凡人,沒有半分價值,宗內哪兒有她們容身之地?”

“我建造學堂,建造醫舍,在山下建造城鎮,給她們一個容身之地。這樣的孩子,每年有多少,你們有想過

嗎?()”

“——?げ灥????℡()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年輕修士們麵麵相覷,眼神張皇。不論什麼立場,支持她或反對,此刻,心神皆動搖震蕩起來。

被她劈頭蓋臉怒罵的長老們神色狼狽,幾次想要張口辯解,卻被她急促的語速逼停。

支支吾吾、張口結舌,急躁的辯解被堵得沒辦法出口,隻好麵紅耳赤,聽她指責。

宗主冷笑,用力收回手臂,衣袖甩過空氣,清晰的破空聲,夾著烈烈怒火。冰冷睨過一眾沉默人群,語言愈發犀利冷酷。

“是你們無能!才會讓我宗辛苦培養的弟子,像無足輕重的塵埃,一個接一個死於魔族踐踏!”

她驀然轉手,抬起的手,直直指向臉色沉冷的師祖。膽大包天的舉動一出,眾人皆心臟巨震,情不自禁為她捏了一把冷汗。

“是你們廢物!才會我人族曆經千年,仍隻能被動防守,任魔潮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奈它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乾看著,它們肆意吞噬我族後裔!”

猶如海嘯狂嘯著席卷而來,她的情緒從風平浪靜,陡然轉為狂風驟雨。赤紅的一雙眼,一一睨視所有長老,將師祖一同籠罩在內。

“是你們太沒用了!前線戰事愈發艱難,卻一味沾沾自喜、自欺欺人,沉浸在歌舞升平的假象裡,自我麻痹!”

“讓我們剛築起半點對人族的希冀,猶如空中樓閣,虛浮無力,眼看就要輕飄飄倒塌!”

三句質問,一句比一句難聽,一句比一句殘酷,來勢洶洶,宛若狂暴台風般排山倒海壓來,凶猛肆虐,將一眾長老們的理智防線,摧枯拉朽地衝垮。

在場近百人,分明站在正義一方,卻被她質問的啞口無言,呼吸粗重,一句反駁也說不出來。

她的邏輯相當偏激,可仔細一想,似乎又有幾分道理。這些是宗主份內之事,也確實是前線駐守之人,漠不關心的雜事。

人族傾族之力,各項資源應有儘有,竭儘所能地供養這群天之驕子,眾人自修煉開始,早已坦然習慣了這種優越待遇。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為得便是在危難來臨時,她們得以出一份力。可她們沒能製止危難,因而被質問得灰頭土臉,啞口無言。

宗主緩慢放下手,語氣冷淡下來,仿佛剛經曆台風的肆虐洗禮,疲倦嵌入骨髓。

她望著眾人,語氣冷靜,夾雜悲涼:“魔潮進犯,你們能做什麼?能阻攔魔族大軍?還是能為我族解決困境?”

“你們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挽不回。丟了前線營地不夠,還會再丟了東塔城。什麼都守不住,隻會白白丟掉自己性命。”

“你們做不出實際幫助,隻會回過頭來,相互埋怨,為難自己人,來用滿口虛浮空洞的道德仁義,綁住真正能給你們帶來希望之人的手腳。”

空氣寂靜得隻能聽見彼此粗重的喘息聲,冥冥之中,眾人感覺哪裡不對,卻找不到錯漏,被她質問得垂首掩麵。

連師祖都沒立即回應,隻是痛惜望著這位曾格

() 外偏寵過的弟子,掃過一眾氣勢大落、神色惶惑的同僚,這才緩緩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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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魔族進犯,皆將生死置之度外,悍不畏死,以命相搏,逼退魔族一次又一次進犯。”

“她們難道不怕?她們也是有血有肉的孩子,會哭會痛會受傷。她們的父母親,同樣愛護疼惜。到你口中,輕飄飄一句無能廢物,便抹煞了同僚數十年艱辛付出,簡直荒謬至極!”

師祖緩步上前,巍峨如山,立於眾人身前。宗主一動不動,仰頭看她,仍是不服輸的模樣。

師祖合上劍,語調沉沉:“我明白,後方有後方的難處。可前線,同樣有前線的驚險,我們雙方各有付出,皆有功績。”

“我一早便說過,留守後方,安全無虞,並不代表毫無貢獻。在前線浴血奮戰,也不代表高人一等。”

“我們雙方,都堅守在各自的位置上,發揮著至關重要作用,都對我人族有不可磨滅的貢獻。”

看宗主依然不為所動,師祖對她僅剩的那分心軟,也被她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態度刺痛,再多的痛心,如今也寸寸冰封下去。

“魔族大多是長生種,擁有漫長生命,天生體魄強健,還能靠吞噬同族的歪門邪道,快速獲取修為。”

“種種得天獨厚的優勢之下,我人族抵抗至今,未能滅族,靠得便是上下團結一心,才能屢次把魔族拒守於封印內。”

師祖疲倦歎氣:“我們與魔族抗爭至今,無論是前線戰士,還是後方的支援力量,都如同緊密咬合的齒輪,彼此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倘若沒有後方的精心保障,前線戰鬥難以為繼。倘若沒有前線的頑強拚搏,後方安寧蕩然無存。”

“你滿腹怨憎,緣何而來?你為何不懂,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我們人族是一個整體,這場關乎種族存亡的戰爭,需要我們所有人族的拚死抗爭。”

師祖苦口婆心,還想試圖說服她扭轉妄念,寇迎夏早已不報希望,平靜開口。

“師尊,沒用的,她早已走火入魔了。道心已碎,沉淪執念,您講再多大道理,她也聽不進去。”

是非對錯,無關緊要,唯有對力量的覬覦和執念,早已深入心底,宗主根本不會在意這些無用的辯解。

眾人皆驚,視線不斷在寇迎夏和宗主之間逡巡,宗主冷若冰霜,漠然無謂,比起寇迎夏不人不鬼的模樣,她顯得再正常不過了。

寇迎夏沉沉敘述:“昔年,魔潮進犯,我與她臨危受命,支援前線。”

“那是近些年來,最盛大的一場魔潮,魔潮洶湧,格外駭人。我軍節節敗退,魔軍氣勢如虹,一直推進到東塔城。一如今日。”

此話一出,眾人頓時恍然,下意識去瞧宗主臉上。對方慢吞吞擦拭手頭長劍,對眾人驚訝的視線置若罔聞。

“那時,我二人剛在宗內嶄露頭角,相當年輕。頭一次親上戰

() 場,頭一次麵臨如此駭人場麵。”

“眼看城池將破,我等身死魂消,魔族大軍突然僵滯,黑霧席卷而過,魔族悉數被吸乾修為,化為灰燼。”

寇迎夏頓了頓,沉默一瞬,才道:“那等震撼人心的大場麵,但凡經曆一次,便會永生難忘。”

人在危難關頭,自以為必死,卻意外得到救贖,自然心念巨震。正因如此,生出其他想法,細細一想,居然情有可原。

宗主微微眯眼,似乎被勾起記憶,多少有些感慨:“黑霧洶湧澎湃,無人能敵。輕易焚燒一切,強大到無法想象。”

“魔族渾身僵直,抖如篩糠。被威壓所攝,匍匐顫抖,無法動彈,萬般恐懼掙紮,卻隻能眼睜睜乾看著,自己一寸寸化為灰燼,連丁點反抗都做不出來。”

宗主語調從容:“我們這些人族,置身事外,什麼都做不了,隻能仰頭,驚訝注視著它摧枯拉朽吞噬一切。”

“宛如一場驚心動魄的神跡,令人發自內心戰栗。但凡知道其存在,誰不渴望掌握這股毀天滅地的力量?”

寇迎夏漠然接口:“自那之後,你一心一意鑽研這股力量,直到走火入魔的程度。待成為宗主,徹底查明緣由,更像著魔一樣,瘋狂崇拜魔君的力量。”

“你的道心愈發不穩,不想如何提升自己力量,走煌煌正道。隻一味嘗試掠奪汲取,偏好旁門左道,早忘了修煉初心。”

宗主淡淡一笑,居高臨下看來。

“我想掌控這股無往不勝的力量,成為它的主人,助我人族打破僵持,一統魔族。一切殫精竭慮,皆坦然赤誠,殷切為我人族未來考慮。”

她傲慢道:“我,何錯之有?”

師祖麵露怒色,忍不住揮袖怒斥:“冥頑不靈!”

宗主冷笑:“何必說我?難道為一己私欲,產生類似想法的,這些年隻我一人?”

“倘若如此,師尊當時,又何必強行定下諸多守塔人?”

她側首,瞥了眼莉莉絲。

“我族養虎為患,屢次無可奈何放出魔君,魔族也絕非廢物,長此以往,自然覺察異樣。這些年,各個領主不惜一切代價,諸多試探,或許早已查清根源。”

“這股力量,我不覬覦,自有他人覬覦。我族不覬覦,魔族自會想方設法爭奪!”

語氣咄咄逼人,帶著她一貫不容置疑的堅硬力量,“力量之爭,族運之爭,刀光劍影,不比戰場上真刀真槍的比拚溫和多少。”

“我人族時運不濟,眼看魔族大巫降世,我族族運傾頹,又是東風壓倒西風,魔族再臨盛世之兆!”

她一直盯住莉莉絲,眾人不明所以,自然跟著望去。

待聽明白她話下之意,看清那張熟悉的麵孔,空氣仿佛凝固住了。

“這是我們這代人逃不掉的宿命,是我們無法擺脫的責任!”

“你們願意眼睜睜看我大好河山淪為魔族牧場,看我人族精銳被洪流吞噬,飽嘗絕望,再保留一線希望火種,蟄伏隱

忍,等下一個千年去抗爭、收服,我可不願!”

沈曦照側首,莉莉絲抱著自己尾巴,坐立難安,心虛理虧,半點不敢看她。

人群沉寂,半晌,沈曦照聽見有人冷然怒喝:“絕不容她活著離開!”

大巫的預言能力,實在太過逆天。魔君武力值無人能擋,可若不是大巫能力卓絕,不斷為其出謀劃策,人族當初也不至於全盤潰敗,毫無抵抗之力。

大敵當前,一致對外,矛盾被輕易轉移開來,四麵八方投來的熱切視線,盯得莉莉絲尾毛炸開,瞳孔圓睜,幾乎快要應激。

“不要惦記我腦子了!”

比那些更恐怖的,是身旁沈曦照審視的眼神。莉莉絲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不情不願道。

“我沒騙你,我根本沒用過預知能力,也沒向領主們暴露過我的身份。”

“很多東西,不看,我就可以當作不知道。知道得越多,越身不由己,越會被高高架起,被局勢左右。彆說掌控自己的命運,還會反過來成為命運的囚徒。”

她認認真真道:“我沒清音那麼大的野心,我怕死,我惜命,我隻求好好活著就行。”

又是一番熟悉的拉踩,清音禁不住冷笑。沈曦照沒說信,也沒說不信,神色很淡,莉莉絲根本猜不到她在想什麼。

尾巴煩躁甩了甩,她的眼神止不住往宗主身上瞟:“我之所以來東塔,是因為我的伴生物被偷走了,我必須來,不得不來。”

沈曦照這才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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