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曦照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握住,又如被狂風吹皺的湖麵,波濤洶湧,難以平靜。
可她側首看向淩千秋,神色依然從容,語氣平和,淡淡問:“我沒時間和你繞彎子,你到底想說什麼?”
“人和獸,沒辦法談感情談信任,物種不同造成的認知差異,和人魚相處許久的您,應該比我了解更深。”
“在食物充足的安逸環境下,哪怕是人,也會被馴養成不思進取、安於現狀的奴隸。像從前的克爾茲,隻要給他們一口.活命的食物,他們便不會想著反叛。”
淩千秋輕柔撫摸她的臉頰,動作格外溫柔,溫情脈脈,猶如在和情人傾訴愛語。
雇主漆黑的眼眸逐漸泛出寒意,目光冰冷如刀,割得研究員肌膚生疼。
顯然無論克爾茲人的苦難,還是人魚的歸屬,都是她的逆鱗。
淩千秋知道,為了避免誤會,為自己的小命著想,必須趕緊往下推進對話。
“可當帝都那群高高在上、自以為是的貴族們,連這點微不足道的希望都要剝奪時,克爾茲人的土地上,必然掀起暴.亂的戰火。”
她俯下身子,聲音輕柔下來,五指微微合攏,做出牢籠的模樣。
“同理,倘若將人魚放進一個饑餓的環境中,就像養一隻活潑可愛的貓兒。”
“平日裡看似乖巧溫馴,在餓瘋了的情況下,隻會毫不猶豫啃吃它的主人。”
另一隻手攥成拳頭,被牢籠控製在內。
兩方力道進行博弈。
牢籠被內裡迸發的力道不斷撐開。
“變異種,幻想種,都是不同於人類的異類,本質上沒有什麼區彆。”
“進食才是獸類的本能,殺戮才是獸性赤.裸裸的體現。”
“人魚現在不吃人類,隻是她可供選擇的食物太多,若真有那一日,所謂的純真良善,在旺盛的食.欲麵前,什麼都不是。”
“——啪”
被五指包裹進去的拳頭猛然張開。
牢籠被硬生生衝破了。
“都說人魚的歌聲能夠蠱惑人心,我親愛的老板,您現在已經被人魚偽裝的假象,勾得失去理智了嗎?”
淩千秋的手又蠢蠢欲動,她似乎嗅到老板血肉下香甜的芬芳,與人魚給人的美味感尤其相似。
她下意識抬手,撩起她頰邊一縷發絲,沉迷地埋首進去,深嗅其味道,下一秒,手指倏然僵住。
冰冷的槍管抵住她額頭。
黑色金屬反射出森冷幽光,光的儘頭,是那雙無波無瀾、宛若冷冰冰的石頭般的黑眸。
雇主輕柔緩慢說。
“我的耐心不多,如果你想考驗我的耐心,那一定是個錯誤的決定。”
研究員不敢動了,身體僵硬,低頭俯視這雙幽深的眼。深入骨髓的危險感和壓迫感,悄然無聲地侵蝕她的心靈。
她的身體本能戰栗,毫不懷疑,自己
但凡有任何輕舉妄動,她這冷血無情的老板,一定會一槍崩掉自己腦袋。
“您是完美的金主,請您相信,我的出發點,皆是為您考慮。”
研究員情真意切,言辭懇切:“我比任何人,都更希望您能長命百歲。”
發絲挾著溫度和餘香,從她手中墜落。
淩千秋一邊緊張留意她的表情,一邊慢慢按住槍口,輕輕下壓。
雇主給她的危險性太強了,她能看到,自己的手指尖都在發.抖。可與此同時,另一股興奮的電流席卷全身。
她的顫抖,除了本能麵對致命威脅的恐懼外,亦有病態的熱血沸騰。
研究員將動作放得極緩,儘可能展現出自己的無害,她從背後摟住雇主的肩膀,手臂柔弱無骨般從她的手掌,逐漸纏繞到她的小臂。
槍口移開了。
致命的凶器帶著森寒涼意,順著她的額頭,緩緩下滑,一路劃過她的肌膚,激起一片雞皮疙瘩,汗毛豎立的恐懼本能。
它繼續向下。
沿著淩千秋皮肉的和骨骼的曲線,槍口森冷的眼睛,最終咬住她的心臟。
槍口微晃,像孩童惡劣的玩笑。
威脅性卻遠比那更致命。
淩千秋深深吸氣,努力抑製住顫抖的嗓音。隔著手臂距離,幾乎要將雇主整個人攬進自己懷裡。
她玩笑似的說:“如果您願意給我更多,請您相信,我一定會愛上您。”
係統:【嗯?崽啊,我怎麼感覺,這發展不太對勁兒?】
沈曦照:“比如?”
淩千秋牽起唇角,湊近她的耳朵,溫熱吐息如毒蛇吐信,倏忽拂繞過她耳際。
“人魚的心臟。”
係統驚訝的聲音戛然而止。
整個世界,呈現出一種近乎死寂的空茫。
“靠真心,收服不了不懂情愛的怪物。”
在一片虛幻中,研究員嗓音含笑,貼近沈曦照側臉,以臉頰輕柔摩挲她的臉。
過冷的體溫,猶如蛇身緩緩滑過,留下冰冷濕滑的黏膩。
“既然收服不了——”
她輕飄飄說:“不如,我們殺掉她吧。”
殺掉她吧。
既然掌控不了,那就殺掉她吧。
沈曦照腦袋像有無數根針猛然刺入,瘋狂攪動她的腦漿。
她用力呼吸,深深呼吸,呼吸間,甚至感受到胸腔內劇烈的血腥味。
手指用力壓住扳機,手掌無聲收緊,金屬的冰冷幾乎要硌痛她的骨骼。
她仿佛置身於一片無垠的深海,四周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唯有冰冷的海水緊緊包圍著她、擠壓著她,讓她無法呼吸。
可在極深的深海內,倏忽又升起一把烈火,燒得沈曦照四肢百骸發熱,腦漿幾乎開始沸騰。
冰冷的針在大腦內肆虐,堅硬鋒銳的武器被燒得通紅,化為止不住的殺意。
她努力放緩呼吸,輕聲說:
“淩千秋,你瘋了?”
沈曦照的語氣平靜如常,隻有她自己知道,腦袋裡此刻瘋狂尖嘯的殺戮的欲望,快要不受控製噴薄而出。
槍口不斷下壓、收縮,深深嵌進研究員的皮肉。
泛白的指骨緊扣扳機,她甚至能感受到研究員劇烈跳動的心跳,和她發熱的、微微顫抖的身體。
隻要一點微末力量,研究員的心臟就會在她手中爆開。
迸發的熱血,或許終將緩和下她心底沸騰的怒火,唯有滾燙的血,能撫平她心底那股所有物被覬覦的暴怒。
“瘋的人不是我。”
研究員似乎覺察她的殺意,手指輕輕撫摸她的手腕,無聲安撫:“我親愛的雇主,瘋了的人,是您才對。”
她衝她輕輕眨眼。
“您喝了人魚血,對嗎?”
【崽,崽崽!】
係統迫切的急呼聲,破開被烈火灼燒的幻覺。沈曦照移開手指,凸.起的金屬陷進皮肉,短暫的鈍痛喚醒她一些神智。
她勉強按捺下沸騰的殺意,努力從灼熱炙烤的痛苦中,尋回自己的理智。
她很快覺察異常。
【我的狀態不太對勁兒,掃描下我的身體狀況。】
這種程度的暴怒,在過去數年間,沈曦照從未感受過如此激烈的情緒。
人魚是她放走的,她早就猜測出這個可能性,並做好心理準備。
研究員冷血無情的性格,在原劇情中展現得淋漓儘致,她不該為此憤怒到差點喪失理智。
淩千秋還有用。
她不可能無緣無故殺掉她。
可在煩躁感的驅使下,她仿佛成了失去理智的餓獸,張開血盆大口,真真切切想咬住研究員的喉嚨,吞咽她的鮮血,將她活活撕成碎片。
係統很快回應:【檢測結果顯示,你的身體十分健康,並未出現問題。】
係統緊張追問:【是情緒有些控製不住嗎?崽,你現在有什麼感覺?】
沈曦照頭痛欲裂:【心情很糟糕,很憤怒,還很想......很想殺人。】
研究員的手,研究員的眼,研究員的臉,研究員的一切落在她眼裡,都顯得尤其麵目可憎。
她心底沸騰的殺意幾乎滿到快溢出來,要竭儘全力,才能忍住將她就此殺掉的欲望。
研究員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已經被掛在懸崖的鋼絲繩上,並未覺察出她隱藏在死水之下,宛若岩漿般幾欲噴薄而出的殺心。
雇主垂著眼眸,看不出神情。淩千秋微微彎腰,指節蹭了下她的鱗片。
“人魚的詛咒,恐怕比病魔更讓您束手無策。”
“我原以為,您至少還有一年可活,但現在瞧起來,離開了人魚,您還能活過三天嗎?”
“敢在什麼都沒查清的情況下,主動嘗試人魚血,又在對人魚血成癮的情況下,將自己續命的血包說放走就放走。”
淩千秋喟歎。
“我親愛
的雇主,您可真是有夠瘋的。”
一個瘋子開口,說另一個人是瘋子。這場麵乍一看上去似乎有些滑稽。
係統想笑,可在這個節骨眼上,實在笑不出來。
【或許,真如淩千秋所說,是人魚血對你的影響?】
它快速查找資料,想了又想,忽然想起另一個可能性。
【崽,你說,會不會是......發.情期的影響?】
這個詞隻在人魚口中出現過一次,但仔細一想,人魚沒有胡言亂語的必要,並且,在人魚進入蛻變期前,確實出現過幾次發.情期。
據此推理,人類尚未被人魚完全同化,也能出現屬於人魚的發.情期的症狀,似乎並不是天方夜譚?
係統越想越覺得可能性很大,匆匆說:【我再查查資料!】
“人魚血的成癮性,短時間內無法找到解決辦法,況且,這是傳說中造物主施加的詛咒,隻怕沒那麼容易搞定。”
槍口無聲觸了下她的手腕,研究員識趣鬆手,直起身子,默默與她拉開一點距離。
新鮮空氣擠進來,之前刻意營造的曖昧氛圍一掃而空,她再次盛情邀請。
“那麼,為了您寶貴的性命著想,是否要不破不立,乾脆殺掉人魚,破除詛咒?”
她深深注視她臉上的鱗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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