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野艾蓮娜的痛苦相隔太遠,無法傳遞給東京的雪名陣。他看了眼時間,確定距離冰櫃刷新還有幾個小時,便坐下來騷擾網友:【係統又維護了。】
黑頭像靜悄悄的,黑白調的頭像看起來像是處於下線狀態。
自上一次掐斷視頻後,這已經是雪名陣第三天沒接到對方的任何回複。
明明也沒有被拉黑,頭像側麵也沒有顯示離線狀態,但所有發過去的信息條都處於“未閱讀”的狀態,很明顯是因為對方的心情不佳。
至於忽然不佳的原因……雪名陣進行了長達三天的思考,不是很確定地推測,或許是因為他連招呼都不打就掐斷了電話?
他想問,但又有些拿不準,總覺得這個猜想有些自作多情。思來想去,還是發短信,向與網友頗為神似的少年太宰小心求證:【如果我在和你視頻時,因為來了其他客人,所以掐斷了視頻,你會很生氣嗎?】
可能是正無聊,少年太宰回得飛快:【踩中我的盲區了雪名先生,目前還沒遇到有人敢掐斷我的視頻呢~】
【不過,如果是因為來客人就被掐斷,那肯定會生氣的吧?畢竟這不就意味著在雪名先生的心裡,來客比我更重要麼?】
【……那,】雪名陣斟酌著敲字,【如果是一個你並不那麼在意、但又因為合作而不得不綁在一起的人,你會怎麼做?會三天在線、但不讀他的消息嗎?】
少年太宰:【?有病?當然是快點榨乾他的剩餘價值,然後讓他該怎麼死怎麼死。雪名先生怎麼突然問這個,難道是談戀愛啦?】
雪名陣被這個關係定位震了一下,揣著地鐵老人看手機的表情糾正:【不,隻是一個我照看的晚輩……】
少年太宰:【嗚哇好惡心】
雪名陣:“????”
少年太宰:【不小心代入了一下森先生】
少年太宰:【如果他為了客人掐我的電話,那肯定是能報複就報複,不能報複等以後有機會再秋後算賬吧,三天在線未讀,這簡直就像……】
就像在鬨脾氣一樣。
我生氣了、但我還在線,你可以隨時來道歉,等你來哄我。
有些孩子的撒嬌肆無忌憚、大哭大鬨,有些人就連試探都很沉默。
少年太宰又寒毛直豎地抱怨了些【好惡心】【天啊雪名先生你有一個好麻煩的晚輩、不像我,我隻會心疼雪名先生】,雪名陣卻看著那個始終在線的頭像,忽然又記起那段被他翻來覆去看過無數遍的初見錄像。
黑發的少年頓坐在黑暗中,像被鐐銬桎梏的囚徒,像潛伏在黑暗中的獵獸。而他看著那雙黯淡無光、空空蕩蕩的鳶色眼眸,卻看見了一絲試圖掙紮的微光。
那道微光極其微茫,稍縱便被更為深重壓抑的情緒碾滅,但雪名陣一貫擅長捕捉人內心最深藏、或許連自己也並不知曉的祈願。
【想要活下去】【為什麼想要活下去】【想要找到存活理由】【為什麼想要找到存活的理
由】
雪名陣在那一瞬捕捉到了對方最原始的祈願,於是許下應允。
/而·神·明·的·承·諾·是·絕·不·會·失·約·的/
街町外跑車的引擎聲轟隆作響。
銀色的月輝越過現代冷色金屬製成的窗框,流轉過低聲嗡響著四處轉動的電動圓盤吸塵器,攀越過放置著電視與DVD遙控器的玻璃茶幾,最終彙聚於長身而立於諸多現代科技與電器之間的古時神明身上。
雪名陣揮散這點不老實的月華,在沙發邊坐下,總顯得莊肅沉靜的臉上流露出幾分苦惱。
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哄人。
身為神明,即便行走於人間,他也很少主動與人深交。即便遇上勘破身份,向他祈願之人,他所需要做的也無非是操縱權柄,實現對方的願望。
為了避免麻煩,每一次兌現承諾後,他都會選擇棄用原本的身份,改頭換麵,所以……
雪名陣慢吞吞地、字斟句酌地在聊天框中輸入:【……不是為了宮野艾蓮娜掐斷視頻的。】
【當時鏡頭不小心拍攝到了臉,我並不是很願意讓自己的麵容入鏡。】
對方還是在線、未讀的狀態。
雪名陣少有地體會到發愁的滋味,目光漫無目的地遊離間,看見係統補償的那幾堆彩色噴霧,想了想後,卷起白襯衫的袖子。
在加入警視廳前,他的確做著漫畫編輯的工作。無聊時粗淺學過一些簡單的Q版人物畫法,並不精通,隻是能看。
他四下翻看,找出一張報紙。晃晃噴霧,開始繪製。
流淚滑跪的三頭身小人因為過於糟糕的噴繪手法炸起了賽亞人般的頭毛,醜得歪瓜裂棗。
雪名陣儘力了,但用處不大。他尷尬地放下噴霧罐,改用正兒八經地筆,老老實實地在最底下寫了行“我錯了,看手機,給我一個狡辯的機會”,等待風乾後,將報紙和一罐噴霧卷在一起,一鍵發送。
那隻次元電飯煲顯然裝不下這麼長的噴霧罐,傳送過去後勢必會頂開蓋門,引起對方的注意。
雪名陣端正地坐在沙發邊,像個肄業已久、正緊張地等待麵試結果的求職人員。等了三分鐘,終於聽見手機嗡響了一聲。
【黑頭像:為什麼不想讓麵容入鏡?】
——他真的好好哄啊。
雪名陣瞬間戴上了八百米厚的家長濾鏡:哪有人一道歉就願意原諒對方的?
【黑頭像:你不是經常拿合照當借口,掃描彆人的數據嗎?和彆人一起入鏡,你就願意了?】
雪名陣:“。”
原來還氣著。
雪名陣:【那是不一樣的。】
雪名陣一字一句地輸入:【在他們麵前,不論用什麼樣的麵容,我都不需要在乎。】
【但你不一樣。】
【我不希望在你麵前用一張虛假的臉。】
…………
【……我不希望在你麵前用一張虛假的臉。】
太宰治看著手機屏幕,動作像是被凝固住。
就像一隻獨慣了的野貓忽然被人在麵前放了一碗香噴噴的貓糧,家貓的第一反應是埋頭狂吃,野貓卻戒備地炸起毛,哈著氣弓腰後退。
他盯著屏幕一動不動了半晌,才看不出語氣地問:【虛假的臉?你動過臉?】
——至於對方言語間提及的“你不一樣”“不希望在你麵前用一張虛假的臉”,他謹慎地選擇避繞開。
對方:【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確如此。】
太宰治動了動手指:【哦。】
【我不在乎你用什麼樣的臉。要是你真在意,動回去就是了。】
【騙子:我不記得了。】
“……?”
太宰治的眉宇不自覺地皺了一下:【什麼不記得了。】
【騙子:原本的樣貌。我不記得了。】
相隔著數億世界,雪名陣左手散漫地撐著下頜,試圖回想他最初的麵容大概是什麼樣子,但因時間太過久遠而宣告失敗。
【現在的容貌,很可能與之前相差甚遠。我總覺得用這張臉和你相識,不是太妥當。】
好比之前拍可麗餅黑暗料理時,他也刻意避開了自己的麵容。
【黑頭像:……有病?】
【黑頭像:我認識的是雪名陣,又不是雪名陣的臉。難道變個樣子,你就不是雪名陣了?】
【……你說得對。】雪名陣的眼尾不自覺地泛起笑意,直起身體,調開了攝像機。
他的聊天頭像仍然是APP提供的初始圖片,五秒鐘後,終於被切換成一張正兒八經的活人照片。
…………
照片中的男子蓄著半長的頭發,深黑的發絲貼著脖頸連接至肩骨間結實修長的肌肉線條。月光下身軀放鬆,像一頭雄獅正慵懶地側臥在巢穴中。
太宰治早在上一次視頻時便見識過對方悍利而具有壓迫感的身材,目光隻是在敞開的襯衫領口處露出的溝壑上一掃而過,便落向那張許久未見的麵孔。
眉骨高挺,眸色深邃。眼尾摻雜的些微笑意稍稍衝淡了這張麵孔本身的莊肅與威嚴感,但依舊怎麼看都和那道備注名毫不匹配。
太宰治盯著照片看了半天,還是抬手刪除了那道備注。再退回聊天界麵時,界麵上方顯示的昵稱又變回了最原始的那一個。
【雪名陣:明天要出境執行任務,我繼續收拾屋子。記得看聊天記錄,這幾天發生了不少事情。】
照片的加持下,這兩句都顯得嚴肅了不少。
太宰治隨意地向上一翻,點開最新的圖片。
鬆田陣平拍攝床上核磁共振.jpg
太宰治:“……………………”
他一秒切出備注界麵,麵無表情地輸入:實物與圖片嚴重不符。——不對,刪掉。
【表裡不一】。
不對,刪掉。【照片詐騙】。
很好,一針見血,鞭辟入裡。
太宰治希望下次自己不要再被這種低級的詐騙手段蒙騙,不做任何心理準備地點開任何一張雪名陣發來的照片。
·
隔著數億世界,雪名陣對於自己‘一句話,讓港口黑手黨首領一分鐘內秒改三次備注’的豐功偉績並不知情。
考慮到第二天一早就得出境,雪名陣收拾完冰櫃刷出的垃圾後,便洗漱上床,順便刷了刷警視廳目前的人員安排。
科研人員都已經上崗就職,文員們也都裝備上了無堅不摧的防具。蘇格蘭正和歐洲方麵進行接洽,商談讓鋼琴家協助勘辦藝術偽造罪案的事宜。整個彆動隊,還閒著的就隻有旗會的剩餘三人。
雪名陣:這不行,哪有犯人蹲監獄時不用接受勞動改造,隻需要每天接受道德教育的。
他翻了個身,給真田一郎發短信:【信天翁就罷了,今天才出過任務。外科醫生、宣傳官如今除了道德教育,成天無所事事,想必一定很無聊吧?該為他們提供一些豐容】
這個詞用的不太對,雪名陣敲擊退格刪除:【……提供一些消磨時間的事。】
閒著也是閒著,不接受思想道德教育的勞改時間裡,外科醫生多接幾台手術可以吧?宣傳官——呃,宣傳官好像除了表演和外交,沒什麼特彆的技能。
如果不是身份問題,雪名陣其實挺想讓宣傳官代替蘇格蘭跟那些國外友人虛與委蛇的。可對方是罪犯,代表彆動隊商談這種事到底還是不方便由宣傳官來做。
——那還能做什麼?
雪名陣沉吟片刻,大手一揮:【讓他去孤兒院和養老院巡回演出吧。做好易容,單純隻是給孩子講講故事也可以。不創造經濟價值,也可以創造社會價值。】
萬一能在孤兒院裡撿到寶呢?少年太宰好像就是森首領撿回來的吧,看看他年紀輕輕就高達80的智力值!還有同樣是從擂缽街發掘出來的少年中也……嗯?這麼一看,擂缽街這個地方,好像人才輩出啊。
雪名陣撤回了上一條信息:【讓他去擂缽街轉一轉,看有沒有好苗子。還有其他流浪在擂缽街的未成年兒童,都接出來,送去孤兒院安置。】
【……】真田一郎大概是被不做人的上司發去的短信震醒了,【橫濱的孤兒院,條件都不怎麼好。恐怕容不下那麼多孩子。】
【目光太局限了,】雪名陣不讚同地道,【不能看看隔壁的東京嗎?】
東京米花町,他來時路上就看見過一家孤兒院。
如果不是門上的金字招牌,他差點以為是什麼星級旅館。再仔細看,孤兒院側牆釘著金屬製的鳴謝牌,上麵標注著資助人的信息:【鈴木財團·鈴木綾子】
雪名陣:【從橫濱到東京,不過二十多分鐘的車程。組幾輛大巴來回,一天也該能把孩子們安置好了。就送去那家鈴木天使孤兒院,我站在籬牆外觀察過院裡孩子們的情況,精神和身體狀態非常好,比外科醫生健康多了。】
真田一郎:“……”
為、為了孩子們
著想,這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有些孩子身負異能,送去東京恐怕不合適。】
為什麼不合適?
東京出身的工藤新一看內褲殺手、高橋飛車、徒腳踩碎地麵、七人成團刺殺都那麼神態自若,大家對於橫濱危險、東京柔弱的刻板印象是不是該改改了?
雪名陣:【就這麼定了。】
一錘定音後,他便放下手機,安心入睡。隔天再醒來,是被短信的嗡鳴聲吵醒的。
【波本:境外任務取消。萊伊那家夥,不知道從哪聽說了這件事,走上層的路徑截了這個任務。】
“……?”雪名陣睡眼惺忪地抬起頭,在腦海裡將這兩句話過了一遍,“……!”
他猛然清醒了,從床上坐起身:【那任務報酬呢?】
【波本:很遺憾,沒有任務,當然也沒有報酬。】
【波本:我跟萊伊向來不和,這次也有可能是他故意從中作梗……但他獲取情報的途徑倒是值得懷疑,我準備跟蹤他查查這件事,你要一起嗎?】
更靠近米花町的某間安全屋中。波本不急不緩地抿了口溫熱的咖啡,看著Gimlet如他所料的那般毫不猶豫地應下邀請,約好碰麵的時間地點,便帶著幾分厭惡丟開手機。
昨夜接觸時,Gimlet的反應十分奇怪。總讓他疑心是不是自己哪裡出了岔子,露出了馬腳,才讓對方對自己的主動示好毫不接茬。
剛好萊伊出手截走了這項境外任務,他完全可以借此機會讓Gimlet和萊伊對上——不管這兩人爭到最後誰輸誰贏,他都不會虧。而且……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在組織中,萊伊的樣貌還是算受歡迎的。
波本想借著萊伊試一試,Gimlet對他的十動然拒究竟是出於‘比起波本和萊伊,更喜歡伏特加那一卦的’,還是出於對他的警惕戒備。
他伸手敲了下麵前的筆記本電腦,將最後幾張照片看完,十分遺憾地確認這一波-->>